用過了午膳之後,蘇幼儀帶着元治他們在園中閒走。
積雪未化,天氣還有些寒冷,好在沒有繼續下雪。
衆人都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風,蘇幼儀一行走,一行同元治他們說道:“……這裡原是給小六和小七他們遛馬的地方,後來天氣冷了,他們也不遛馬了,你猜他們做什麼用去?”
元治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指的是一片小樹林子。
看地上被積雪覆蓋着,卻有一些地方泛着不明的黑色痕跡,看起來像被炭火燒焦了。
元治一時有些不敢相信,“難道是……烤肉?”
蘇幼儀噗嗤一笑笑起來,“果然是你們兄弟連心,這樣都能猜對。沒錯,就是烤肉。”
元治不禁羨慕,“還是在園子裡好,沒有宮裡那麼多規矩。要是想在宮裡烤肉吃,少不得要被許多人勸阻。”
宮裡現在沒了太后和太妃們,原是沒人管元治了。
可越是這樣,前朝那些老臣越擔心元治年輕放縱,還有宮裡那些老宮人,個個都敢來勸諫元治。
元治年輕,抹不開臉皮,只好不做這些太過放肆的事。
蘇幼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還年輕,這些是難免的。等你年紀長一些,朝中大臣都知道你成熟穩妥了,便沒有這麼多事了。這都是要時間積澱的,當年你父皇也是如此。”
元治有記憶開始,先帝已經二十多歲了。
但當時依然有人時時在先帝耳邊唸叨,說他太過年輕,不得不需要老臣約束,所以纔有了李閣老那般專權。
元治如今不擔心這個。
那些有可能發展成李閣老態勢的權臣,早就被蘇幼儀清理乾淨了。
比起先帝的艱辛,他現在不過是被人唸叨幾句,算不得什麼。
眼看要走到小六和小七他們的書屋,如今天冷學堂那邊已經不上課了,小六和小七也只在自己院子裡讀書。
可元治瞧着書屋那邊還有動靜,不禁問道:“那邊還有人嗎?”
蘇幼儀看了一眼,“是季先生住在那邊。這幾日雪大難行,他要來教導小六和小七的功課,時常不便往返,偶爾便住在學堂裡頭。”
“原來是這樣。”
元治若有所思。
他人在深宮,對於御園的事卻不是一點都不知情,小六、小七他們從來不隱瞞幾位兄長,而小四、小五時常往返御園,也會帶回一些消息來。
元治有些猶豫,這話他不知要如何開口。
反倒是蘇幼儀見他這副樣子,便明白他知道了什麼,“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小心?”
元治聽罷,不再猶豫,“那位教導小六和小七的季先生,是不是……”
“是他。”
蘇幼儀毫無猶豫地承認了。
一個並非朝中大學士的人,卻能給小六和小七做先生,這事瞞得住外頭的人,卻絕瞞不住元治。
何況季玉深此人,在元治的童年和少年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到當年爲了季玉深的生死,蘇幼儀不惜和先帝反目,及至先帝駕崩了,兩人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沒有恢復從前。
元治不禁嘆了一口氣。
蘇幼儀和季玉深,兩人這段陰差陽錯的緣分,糾葛得太久了……
“那母后如今有什麼打算?”
蘇幼儀收回目光,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水榭,示意元治進去坐下說話。
兩人在水榭坐定,望着結冰的湖面,一派蕭索。
蘇幼儀這才緩緩道:“沒有什麼打算,只想着日子就這麼順其自然地過下去便好。我這一生委實不算自在,年少時人小力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親慘死。到後來入了宮中,更是受限於宮城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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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好歹有了些許自由,不願意去想太多,只想餘生痛痛快快,隨心隨性。”
她看向元治,莞爾一笑,“你會支持我嗎?”
“我……我自然!”
元治立刻表明了態度,“如今天下太平,朝中和順,母后想要如何,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也必定全力支持。”
蘇幼儀道:“冒天下之大不韙倒不必,我也不願給你如此壓力。我想過了,便是有一日季玉深的身份瞞不住了,那也沒什麼。他的事先帝原本就做了處置,並沒有判刑,只是奪去首輔的位置貶爲庶人而已。”
“當初他的死,沒有人知道是先帝所爲。”
元治驚訝地張了張口,未曾想到當初季玉深的死,果然是先帝所爲。
怪不得。
怪不得那件事之後,他瞧着蘇幼儀和先帝之間相處的氣氛,再不復從前的溫情融融了……
元治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涸,“那,即便他的身份曝光,不過是假死而已。這件事不扯上先帝,旁人不過當個奇聞罷了。”
“就是這樣。”
蘇幼儀也很慶幸,慶幸至少當年先帝沒有明面上判處季玉深一個死罪,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派人暗中刺殺季玉深。
若非如此,現在倒要費一番工夫爲季玉深遮掩身份。
元治忍不住嘆了口氣,“母后和季先生……想當年我還不知道你們之間的糾葛時,便覺得季先生很好。”
蘇幼儀愣了愣,想起元治小的時候,確實喜歡和季玉深一起玩。
只不過並沒有多長時間,就被先帝的要求限制住了。
蘇幼儀道:“你那時還小,哪裡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
“不,我知道。”
元治篤定地望着她,“難道母后不這麼覺得麼?若是母后不這麼覺得,如今便不會默許他留在身邊了。”
蘇幼儀笑着看向元治,不禁會心一笑。
元治如今果然是大了,自己也有了成算。
她輕聲道:“將來如何尚未可知,無論如何,我只想對得起自己的本心。你也是如此,無論將來朝中或是這天下會發生什麼,你都要不忘本心,方得始終。”
元治起先還懵懂,忽然他一下子明白了。
蘇幼儀的本心,便是季玉深。
原來十多年過去了,在她心裡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嶺南鄉間一起讀書的溫潤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