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宮裡出事了。”
霞兒從外頭走進來,身上沾着冬雪寒氣。
她的手裡捏着一封密報,交到蘇幼儀手中時,她隨手打開,一目十行。
“媛兒的手臂摔斷了,還能不能接上?”
蘇幼儀對那些描述李氏和趙貴人的話並不上心,反而先過問了媛兒,霞兒忙道:“聽說能接上,這些日子趙貴人派人好生照看着她呢,說她是救命恩人,要報恩的。”
“趙貴人還算有情義。”
蘇幼儀笑了笑,“也該她福大命大,腹中龍胎一點事也沒有,她原是個御下有情之人。相比之下,李嬪就欠缺了些寬容。”
霞兒聽了這話不語,想到李嬪身邊的豔兒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場景,她就覺得可怕。
自來在體面的嬪妃身邊做大宮女的,如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倘若當日李嬪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豔兒絕不至於被打成這個樣子。
礙於李嬪是當日蘇幼儀挑選的嬪妃,霞兒等人也不敢多話。
蘇幼儀似乎看出她們的心思,只笑道:“是不是覺得當初李嬪是我挑選的,所以不敢在我面前說她的不是?大可不必如此,如今宮裡的嬪妃,哪一個不是我親自挑選的?”
這話說得也是。
霞兒不好意思道:“論理不該我們做奴婢的議論主子的事,既然太后問了,我們少不得也說幾句。奴婢瞧着李嬪也不是待宮人多刻薄,這個豔兒聽說不是厚道人,時常苛待小宮女的,這也算她活該。”
煙兒在旁聽了也點頭,“是啊,連御園裡頭都能聽見她乾的好事,算是罪有應得。”
“這主子不仁,奴才也太可惡些。”
蘇幼儀評點起宮裡的事來,一點也不像做太后的口氣,反倒像是個看熱鬧的外人。
霞兒見了不禁掩口笑,“太后,後宮裡的事少不得還由您管着呢,聽您的口氣,好像不打算管這事似的。”
“我管這個做什麼?”
蘇幼儀笑呵呵的,“那是皇后的事,皇后搞不定還有皇上,我湊什麼熱鬧?再說了,比起先帝的後宮,現如今皇帝的後宮不知道多麼平和。”
若這點小小的問題帝后二人都解決不了,將來或有風浪,他們如何面對?
蘇幼儀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不打算操心這閒事。
季玉深忽然從外頭走進來,頗有些歡喜樣子,“瞧瞧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蘇幼儀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到他身上。
只見季玉深手裡提了一個修長的錦盒,看樣子裡頭裝的不是蕭笛就是畫軸之類的東西。
“是什麼?”
季玉深將錦盒放在桌上,“今日北邊來的一隊胡人客商帶來的,在畫坊裡鬧得沸沸揚揚。我去鋪子巡查的時候正好路過,看了一眼,沒想到竟是這東西。”
他將錦盒打開,從裡頭取出一幅畫卷,霞兒和煙兒連忙來幫忙。
畫卷緩緩打開,蘇幼儀一看,登時睜大了眼睛。
“這是……”
季玉深展開的,竟是失傳已久的富春山居圖。
富春山居圖乃是元朝畫家黃公望的作品,是黃公望爲無用師所繪。
畫面以浙江富春江爲背景,全圖用墨淡雅,山和水的佈置疏密得當,墨色濃淡乾溼並用,極富於變化,是黃公望的代表作,被稱爲“中幗十大傳世名畫”之一。
季玉深道:“傳聞此畫明朝末年傳到收藏家吳洪裕手中,吳洪裕極爲喜愛此畫,甚至在臨死前下令將此畫焚燒殉葬,險在吳洪裕的侄子從火中搶救出。”
“這怎麼可能?”
蘇幼儀細細觀察這幅畫,用筆用墨無一處不講究,看起來確像黃公望真跡。
她道:“可傳聞這畫從火中搶救而出的時候,已經被燒成了一長一短兩段,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副完整的畫卷在胡人客商手中?”
據稱被燒斷的前段稱《剩山圖》,後段較長稱《無用師卷》。
慢說這完整的富春山居圖,便是傳說中這兩幅殘卷,現在也沒有人能找得到。
“你看看就知道了。”
季玉深一臉神秘,引着蘇幼儀朝捲上看,兩人看起畫來聚精會神,霞兒等人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走到門外輕輕掩上門,霞兒沒忍住輕聲道:“太后還真是心大,宮裡的事鬧得這樣大,她一看畫就整個丟在腦後了……”
“你以爲太后真是爲了看畫啊?”
煙兒道:“我看就算沒有那幅畫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她也懶怠管宮裡的事。如今咱們太后住在御園,可不就像神仙眷侶麼,哪裡還管俗事?”
這神仙眷侶中的另一人是誰,她們心裡都有數。
煙兒和霞兒對視一笑,偷笑着朝外走去。
……
初雪下過之後,天氣又冷了幾分。
李嬪在長椿宮中抄佛經時覺得手冷,便命人多生了一個炭盆。
她放下狼毫,瞧着硯臺裡的墨汁快要乾涸了,朝小宮女道:“你在硯臺邊上放一個手爐,增些熱氣,這墨不完全化開寫起字來不好看。”
“是。”
小宮女忙回頭去找手爐,李嬪便在榻上略歇歇神,忽見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微微眯起眸子。
進來的人正是豔兒。
沒想到那三十大板不但沒要了她的命,還能讓她這麼快就下牀走動,雖然看起來腿腳不便,到底命是保住了。
“奴婢給娘娘請安。”
豔兒艱難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大禮參拜。
她在牀上躺了半個月,肌骨消瘦,臉色蒼白,雖然命保住了,人卻像脫了一層皮似的。
李嬪自幼由她伴着長大,先前不見還好,一見也有些不忍,“能起身了?”
“是。”
豔兒低着頭,恭順地回答:“只是腿壞了一條,沒法向從前那樣走路了。奴婢覺得身子稍好一些,便想着向來給娘娘請安。”
她口氣中沒有絲毫怨言,也沒喊疼喊委屈。
李嬪聽得心頭稍寬,“嗯,既沒好全就下去休息吧……好了再上來也不遲。”
她到底沒把豔兒的後路堵死。
只要還肯她上來伺候,她在長椿宮就算有地立足了。
豔兒忙跪地謝恩,“奴婢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看着自小伺候自己當副小姐養大的豔兒,如今殘了一條腿,又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樣,李嬪擺了擺手,到底心軟了下來。
豔兒默默退出殿去,待轉過殿門走到廊下的時候,她擡起頭來,眼底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