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穆顏姝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那顆一向平靜如水的心臟,明顯加快了幾分,盪出了瀲灩的波瀾,甚至胸腔中都飄散了幾絲酥麻之意,不似犯病時的疼痛,明明濃烈着,卻又十分舒服。
穆顏姝活了兩輩子,卻從來沒生出過這樣的感覺。
這種感覺如此陌生,陌生到她稍顯迷茫的吐出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顏丫頭,你怎麼能不知道呢?”
凌四聞言,面色一僵,登時有些急眼了,趕忙殷殷切切道,“你仔細感受一下,是不是覺得心臟要跳出胸腔,呼吸不暢,好像身體裡的每一滴血都像是燒着了,整個人就像飄在雲彩上一樣,對對,還有,看着爺渾身都在發光,怎麼瞧怎麼瞧不夠,只要有一點點此類的症狀,那都說明,你對爺上心了!”
顯然,這位爺說的根本是自己的切身感受。
穆顏姝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笑意,面上卻是沒什麼表情,淡然的吐出了兩個字,“沒有。”
她不過是心跳有些不正常罷了,遠沒到心臟跳出胸腔的程度。
所以說,她這話回的,沒毛病!
凌四爺聞言,卻是十二分的不甘,眼角眉梢裡填滿了幽怨,“怎麼能沒有呢,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這時穆顏姝的眸光越過凌四,留意到了左前方的一處地方,眸光微凝道,“這個以後再說,現在我要去救人。”
凌四怔了怔,“不是,顏丫頭,你救誰去?”
穆顏姝乾脆的吐出了兩個字,“魏宸。”
凌四順着穆顏姝的眸光回身,就見距離二人稍遠的地方,魏宸已然是陷入了危機,他身邊的護衛基本上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兩名受傷的侍從在艱難的抵擋。
而攻擊他的黑衣人,多達十幾人!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北魏和西凌乃是友邦,可這個友邦乃是承帝親手建立的。
凌錦榮謀朝纂位,未必能得到北魏的認可,今日若是承帝或幾位皇子僥倖逃脫,說不定還會從北魏尋得幫助。
既然如此,凌錦榮自然要徹底斷了這份盟約。
魏宸乃是獻帝最喜歡的兒子,只要殺了他,獻帝身爲一國之主,還不至於爲了一個皇子,就大動干戈對西凌開戰,最大的可能,便是遷怒於承帝等人。
更何況,凌錦榮更屬意跟東吳結盟,魏宸便是他的投名狀!
這一切,凌四看的明明白白,他相信穆顏姝也一樣,她這麼做,必定有自己的用意。
知道歸知道,這位爺胸腔中的酸水還是不可抑制的一股股往外冒,甕聲甕氣道,“顏丫頭,你救他幹啥,你們又不熟。”
穆顏姝實話實說道,“黛蓉對他頗爲上心,他是黛蓉惦記的人,我既然見了,總要順手救一救的。”
“你對林黛蓉倒是關心。”
關心林黛蓉,總比關心魏宸要強,凌四爺心裡的酸氣兒雖然沒消解多少,可總歸是舒服了幾分,哼哼着嘀咕了一句,隨即擺了擺手,“行了,這種粗活哪兒輪得到你啊,你呢,就留在這兒歇着,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心思,你嘴上說不知道,可爺看的清清楚楚,你剛剛見爺被撒了藥粉,可是緊張的很,之後又一門心思爲爺出頭,連氣兒都有點喘不勻乎了,若是換了別人,你會這般反應嗎?”
穆顏姝心中一動,不自覺輕抿了一下脣角。
凌四爺見此,心中暗喜,趕忙再接再厲,掏心掏肺道,“顏丫頭,爺說這話不是給你壓力,就是覺得這一輩子太短了,爺要是能長生不老,讓爺等個幾千年幾萬年都沒問題,因爲爺有足夠的時間跟你在一塊兒,可現在時間有限,爺就想着抓緊一分一秒,顏丫頭……”
誠然,他的這番話,讓穆顏姝心生震動,可這種震動,還沒到深刻到無視生命的地步。
於是乎,就在凌四爺準備繼續的時候,卻被穆顏姝乾淨利落的打斷了。
“四爺,你若再說下去,魏宸就要完了。”
凌四登時噎了噎,不情不願將亟待出口的話,嚥了回去,眸光森然的看向了魏宸所在的方向,“真是個廢物點心,行了,那爺先去了,你可答應爺了,好好想想,爺去去就回。”
穆顏姝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好。”
聽見這個好字,凌四不禁心中激盪,脣角燦燦烈烈,幾乎咧到了耳根,“顏丫頭,等着爺。”
說完這話,凌四才一個加力,朝着魏宸所在的方向,飛奔過去。
說來,凌四爺之所以敢放心將穆顏姝留在這裡,一是因爲他們剛剛清空了這裡,二來就是因爲他安排的人手,隱隱圍攏了過來,加之穆顏姝剛剛雖然有些脫力,卻也足以自保,要不然,凌四爺才捨不得將人單獨留下。
感受到周圍人護衛的姿態,穆顏姝也知道,凌四的人到了,她不由再次心湖生波:這個男人爲了她,似乎把一切都考慮到了,或許,她是該想想,自己先前,爲什麼那般反常了……
只不過,穆顏姝還沒來得及有所體會,便眸光一動。
原因無他,目光所及,她竟是看到遠處,盧青青,穆妍華和裴月英三人在兩名護衛的保護下,正在躲避七八名黑衣人的追殺。
幾人甚至已經脫離了戰圈的範圍,進了山下的密林。
穆顏姝不禁蹙了蹙眉:照理說,凌錦榮的目標是承帝,還有衆位皇子,最多加上一個魏宸,朝中大臣和命婦貴女,要是有擋道的,自然殺無赦,可若是不作死招惹,黑衣人應該不會窮追不捨,凌錦榮也不會允許這些黑衣人隨意浪費戰力纔對。
可裴月英三人那裡,又是什麼情況?
正所謂:百密還有一疏。
穆顏姝不知道的是,凌錦榮手中的確是培養了一隻精銳力量,可承帝一向疑心深重,凌錦榮在承帝的監管之下,這些年雖然耗費了不少心血,可終究如履薄冰,無法擴充這支力量,生怕被承帝發現了端倪。
單單憑藉這樣一支力量就貿然動手,凌錦榮也沒有多少勝算,好在這個時候,神醫谷主動伸來了援手,爲了萬無一失,凌錦榮甚至在南方網羅了一批綠林強盜,進行了所謂的招安。
並且許諾這些人,若是真能登上龍椅,必定賞他們珠寶美人,高官厚祿。
這些人聽了自然心動,不過他們也不是傻子。
若是凌錦榮用他們來當炮灰,他們也不會同意。
事實上,凌錦榮也沒指望這幫人能有多忠心,不過分散一下侍衛的力量,還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財色動人心,有些事一旦參與了,便無法罷手了。
就像現在。
封禪祭祀的時候,裴月英跟盧青青站在一起,後來,穆妍華找了過來。
再然後,凌錦榮起事,雙方交手,場面瞬間失控。
裴月英三人相貌都頗爲姣好,穆妍華又格外勾人,最重要的是,三人的行頭無一不精緻,無一不貴重,身邊除了威遠侯府的幾名護衛,又沒有他人,一來二去之下,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綠林強盜的注意。
值得一提的是,白豔雪和紀渺渺等人也被盯上了。
可她們的位置靠前一些,身邊的侍衛也多一些,最重要的是,她們都各自有一個人,裴月華那邊可是有三個人。
也是她們運氣不好,陰差陽錯之下,在侍衛的保護中,躲着躲着,就躲到了邊緣地帶,那些混跡在黑衣人中的強盜看了,哪還會放過這般機會,登時像見了血的蚊子,瞬間圍上來了。
此刻,密林中。
裴月英,穆妍華和盧青青三人氣喘吁吁,面色驚惶的奔跑着,哪怕額角汗溼,鞋子掉了,裙襬染了淤泥,也不敢停下來。
就在這時,她們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叫。
那是最後一名侍衛發出的慘叫。
她們的侍衛全都死了!
再也沒有人保護她們了!
眼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裴月英三人腳步愈發凌亂了幾分。
“小娘皮,跑啊,看你們能跑多久!”
“等老子抓住你們,定然要扒了你們那身行頭,好好嚐嚐這名門貴女的滋味兒!”
……
聽到這般污穢的叫喊聲,裴月英三人臉色愈發惶恐了幾分。
原來,他們不光是想要命,還要侮辱她們!
盧青青剛剛重傷痊癒,體力不支,跑的是最慢的。
穆妍華這些日子,受盡折磨,身體也大不如前,跑的也不快。
眼見裴月華跑在最前面,隱隱與二人拉開了距離,盧青青和穆妍華皆是心急火燎。
這種情況之下,跑在最後面,一旦被抓住,勢必陷入最悲慘的境地,相反,這些黑衣人抓住了一個,未必願意浪費時間繼續追擊,剩下的人便能逃出生天了。
思及此,盧青青眼底一暗,一個念頭宛若毒蛇般咬住了她的心臟,毒液蔓延,再無停歇。
她到威遠侯府這麼久了,對裴月華百般示好,傾訴自己的心事,可裴月華卻無動於衷,還勸自己放下,非但不幫忙,反而成了攔路石,以至於她現在除了一個救命恩人的身份,什麼都沒得到,若是沒有裴月華,說不定,那位裴夫人會把思女之情轉移到她的身上,就算嫁不了裴雪燼,她也能成爲威遠侯府的正頭小姐。
對!
只要沒有裴月華!
盧青青眸光越來越殘忍,感受到自己雙腿已經有些脫力了,她狠狠的咬了咬牙,驀地張口哀求道,“月英,我沒勁兒了,你拉我一把吧。”
裴月英聞言,不由停了下來,朝着盧青青伸出了手,“青青,撐住啊,我相信大哥很快就會來救咱們的!”
盧青青一把抓住裴月英,脣角染上了一抹陰狠,“裴世子的確會來,可惜你等不到了!”
裴月英腳步一頓,還不等她有所反應。
盧青青便用力一拉,裴月英不禁身體搖晃,只不過,裴月英的身體素質真心不錯,力氣又比盧青青大,雖然一時不察,被算計了,可愣是踉蹌幾步,眼瞅着便要穩住身形。
盧青青不禁面色一變,就在這個當口,站在一旁的穆妍華突然出手,狠狠的推了裴月英一把,盧青青順勢放手,裴月英登時摔倒在地,膝蓋都滲出了血跡,顯然摔得不輕。
哪怕感受到腿上的疼痛,裴月英猶自不可置信,“青青,妍華,你們!”
穆妍華笑容猙獰,“裴月英,這是你欠我的,好好享受吧!”
在她的認知中,是裴月英透露了消息,才讓裴雪燼對她產生了隔閡和厭惡,以至於那日三甲遊街之後,她妒恨之下,幾乎跟裴雪燼撕破了臉皮。
而後在裴雪燼的刺激下,對穆顏姝含恨出手,這才導致了現如今悲慘的境地。
三朝回門之後,得知穆士鴻徹底放棄了這個女兒,整個長樂侯府對她百般作踐。
穆妍華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苦,她只知道,自己每吃一分苦,就對裴月英和穆顏姝恨上一分。
到後來,她學會了隱忍,甚至變得媚視煙行,刻意討好白雲飛那個廢物,才慢慢好過了一些,甚至尋到了機會往外傳遞消息。
她也知道找左相府無用,乾脆找裴月英求助。
可裴月英對她卻是置之不理,今日更是不冷不熱。
潛意識裡,穆妍華也知道,她想要動穆顏姝,恐怕這輩子報仇無望,所以本能的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將所有的怨恨都投注到了裴月英的身上。
於是乎,看到盧青青居然拉了裴月英,她毫不猶豫的出手了!
看着盧青青和穆妍華遠去的背影,裴月華纔算是大夢初醒,心神俱愴。
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她的閨中摯友,她掏心掏肺的對待,甚至想要其當自己的嫂子,替她當槍使,也無怨無悔。
另一個人呢,她視作姐妹,將自己的一切都拿出來分享。
可她們幹了什麼,居然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將她推倒,拉做了墊背!
爲什麼?
裴月英想不明白:她到底欠她們什麼了?!
事實也容不得她多想,就在她拼命爬起來,拖着傷腿想要逃跑的時候,後面的黑衣人已然是追了上來,一下子將裴月英圍到了中央。
爲首的黑衣人拉下面巾,露出了一張滿臉絡腮鬍,透着淫邪的臉,“呦呵,小娘皮受傷了,難怪被落下了。”
旁邊一名黑衣人朝遠看了看,“老大,其他兩個還追嗎?”
絡腮鬍輕唾一聲,“追個屁,時間這麼緊,追回來了也沒時間享樂了,先爽快了再說!”
那名黑衣人登時嘿嘿搓手奉承道,“老大說的是。”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裴月英。
裴月英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只覺得那些人的眼神讓她噁心又恐懼,不禁顫抖道,“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絡腮鬍一步步向前,笑的淫邪,“小娘皮,你跑啊,有本事接着跑啊!”
裴月英咬了咬脣瓣,登時衝着兩名黑衣人中間的空隙衝了過去。
這一舉動,卻是無異於自投羅網。
那兩名黑衣人登時架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帶到了絡腮鬍面前。
絡腮鬍伸手摸了摸裴月英的臉蛋,享受的拍了拍,“還真跑啊,你以爲你跑的了嗎,乖乖伺候爺吧!伺候舒服了,給你個痛快!”
這一刻,裴月英倒是表現出了貴女的氣節,強忍顫抖,厲聲道,“你們休想,我是威遠侯府的嫡女,你們動了我,威遠侯府不會放過你們的!”
絡腮鬍笑的前仰後合,“這西凌連天都要變了,威遠侯府算什麼,過來吧你,爺還就想嚐嚐高門嫡女的滋味兒!”
絡腮鬍說着就要去扯裴月英的衣襟。
裴月英激動之下,竟是掙脫了一名黑衣人的束縛,一巴掌扇在了絡腮鬍的臉上,“滾!你這個畜生,滾開!”
感受着臉頰的刺痛,絡腮鬍登時大怒,一巴掌將裴月英掀翻在地,“臭娘們,居然敢打老子!”
絡腮鬍猶自不爽,上去對着裴月英一陣拳打腳踢。
裴月英只覺得渾身疼痛刺骨,腦袋一陣眩暈,她狠狠咬了咬脣瓣,這才清醒了幾分。
誰知一清醒,就發現絡腮鬍居然撕開了她胸前的衣襟,眼看着朝她的肚兜處,趴了過來。
裴月英倒也是個烈性人,眼見那名絡腮鬍趴過來,也不顧他身上的酸臭,一下子探頭,咬住了絡腮鬍的耳朵!
“啊!疼死老子了!”那名絡腮鬍起身之下,耳朵竟是生生被撕掉了一塊肉!
看着滿手的鮮血,絡腮鬍勃然大怒,直接拔出腰間的匕首,刺向了裴月英的小腹!
“臭娘們,去死!”
就在匕首刺入的瞬間,一聲狂怒冰寒之聲,陡然傳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