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自發愣,卻沒發覺賀蘭珏已經等了半天,他伸出來的手也並未收回,還是一旁的教導嬤嬤輕碰了她一下,才讓她回過神來,忙不迭的將自己的手印上去。
他的指尖本是泛着涼意,猶如初冬暮雪,卻在何夢錦將整個手掌放在他手心之後,慢慢轉爲了紅泥小火爐般的溫度,讓她的心也從手上一直暖到了內裡。
見他毫不吝嗇的用着內裡將掌心的溫暖傳遞,何夢錦也很配合的,乖乖的將爪子交給他。
迎親的車輦比賀蘭珏平時乘坐的還要寬敞一倍有餘,在何夢錦上了車之後,透過蓋頭掀起的一小角發現,這內部的構造更是驚人細緻與舒適。
比之賀蘭珏之前的車輦內的桌椅板凳一類器具自不必少,而且還多了兩張軟榻,榻上鋪展好了雪色的狐裘,光是看一眼就讓人有一種想要在上面舒舒服服睡一覺的衝動,這些佈置都是考慮到從京都到恆陽路途遙遠顛簸,爲他們兩人準備的。
大漢的律法,公主下嫁,光是皇家的嫁妝就要從宮門口排到京都城門外,這樣浩蕩的隊伍更是要耽擱不少行程,所以被李澤昭很善解人意的跟他們出嫁的隊伍分開來走,他們先行一步,彩禮隊伍後面跟着來。
李嫣然要被賀蘭珏一路接回恆陽,拜見廣平王,行大禮,拜堂,禮成,纔算是成爲了賀蘭王府的二少夫人。
當然,這些何夢錦都是沒有考慮過的,她眼下只是想要跳離京都這個火坑,至於到了恆陽之後,要怎樣安排這個公主身份,那是他賀蘭珏的事情。
李嫣然的出嫁規格遠遠大於安陽公主同沈相大婚,今日裡,爲避免出絲毫紕漏,李澤昭下令整個京都都戒嚴,歇市。並大赦天下,將牢獄裡罪惡並不深重的犯人們都給了特赦。
雖然戒嚴,但聖旨卻也不能阻止百姓們從房頂屋檐牆頭窗戶乃至城頭上看熱鬧,雖大街上除了拱衛的御林軍和這支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再沒有不相干的人,但是整個京都城,仍舊是沸反盈天的熱鬧。
何夢錦安穩的坐在車輦內,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卻也可以從所過之處的喧囂感受出來,她幾度想要揭了這礙事的蓋頭,最終爲了穩妥起見還是忍了。
一直到出了京都城門,車輦又在寬闊的官道上行駛了半個鐘頭。何夢錦才終於忍不住擡手就掀了開,信手一揚。就將那大紅的喜帕給扔到了老遠。
呼吸瞬間舒暢,眼神瞬間清明瞭,她這才發現,賀蘭珏此時正好整以暇的半枕着軟榻,手執着一本書卷,在專注的想着什麼。
他墨色如綢的發在雪色的狐裘上鋪展開來。天神之手傾心雕琢的絕世容顏被這一映襯,更是高貴絕美到了極致。
她在那裡小心翼翼了這一路,卻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麼大大咧咧的就完全放鬆,何夢錦忍不住撇了撇嘴,卻也沒說什麼,雖然這人可氣,面對這麼唯美的畫卷,她還是不忍打破的。
她還在想,上天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人那麼厲害也就算了,功夫深不可測也就算了。怎的還能生這麼絕美的皮囊,讓女子都嫉妒,天下間的美好,都被這人佔盡了等一系列憤憤不平的職責,賀蘭珏卻已經從書卷上收回了神,擡眸向她看過來。
“尚未拜堂,就先自行揭了蓋頭,是爲不吉。”
聞言,何夢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當然是不吉了,真正的新娘都被你殺了,這婚事都已經是死事了,能吉利嗎?”
隨着她這一笑,身子起伏頭頂上插着的各色金玉步搖,鳳冠上的珍珠翡翠相互擊打着發出簌簌的清脆聲響,很是悅耳,也很是礙事。
何夢錦擡手一扯,就將頭上插着的,罩着的,頂着的,帶着的悉數給扒拉了下來,然後從懷裡找出那條已經洗乾淨的命運多舛的髮帶,將頭髮在身後一挽,就用這髮帶打了個簡易的結。
這樣一來舒服多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何夢錦纔看向賀蘭珏,見他正看着自己,而且眉宇間還帶着一抹笑意。
何夢錦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臉頰,確定沒什麼可供他發笑的,她才道:“公子,你看起來很高興?”
同他相識這麼久,瞧這人的心思從最初的雲裡霧裡讓人看不出端倪,到現在,她也能看出他的心情好壞,何夢錦不知道是該感嘆自己的敏銳和觀察力進步了,還是這人對她沒有了最初的戒備。
賀蘭珏擡手,以手腕支着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半依靠在軟榻上,含笑道:“你見過誰成親是苦着一張臉的?”
對於他這個解釋,何夢錦不置可否,明知道他是在玩笑,但卻也可以肯定,這傢伙心情是真的很好。
至於爲什麼好,既然他不願意說,她也就不會多問,還有幾日的路程,看着他笑靨如花陽光燦爛總比對着一張冰塊臉要好得多。
車輦雖然寬大,行駛也很平穩,但也難免有些悠悠然,何夢錦昨夜本就睡的少,再加上這一上午的折騰,此時早已是累極了,她看了一眼賀蘭珏,嘟囔道:“這設計車輦的人也真是的,既然其他的考慮的都這麼周到了,也該是能想到在咱們兩張軟榻之間隔着屏風什麼的,好歹也遮擋一下。”
雖然是分開了兩張軟榻,且還是在前行的車輦上,到底,何夢錦也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聽着她抱怨,已經將目光投回到書卷上的賀蘭珏頭也沒擡,淡淡的問道:“你是擔心我趁你睡着了以後對你不軌?”
何夢錦面色一窘,燦燦道:“那當然不是,公子你要是想有所不軌的話也不會趁着我睡着。”
賀蘭珏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道:“那是你想趁着我睡着了以後對我不軌?”
“……”何夢錦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暗自捏拳告誡自己要冷靜,面色卻是紅的比這喜服還要豔麗三分,她咬牙切齒道:“怎麼可能。”
賀蘭珏聽了,嘆了口氣,見着何夢錦的面色上的紅潤終於淺了兩分,才悠悠然開口道:“既不是你想非禮我。又不用擔心我會欺負你,你還這般憂心忡忡,莫不是因爲你睡覺打呼嚕磨牙踢被子耍悍婦拳怕被人看見了?”
“……”
何夢錦頓時間有種要淚流滿面的衝動,深呼吸一口,她用自己儘量冷靜的聲音道:“是啊,我睡覺就是打呼嚕磨牙踢被子打睡拳,公子這麼厲害。這都能猜到,所以,爲了不影響公子你,還是請你移駕到別的車輦上去吧。”
說罷。她還擡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賀蘭珏擡指翻了一頁書,“那怎麼行。我得要留意着你,不然你要是一睡着了,呼嚕聲太大,把我這車輦給震塌了怎麼辦?”
“……”
何夢錦徹底敗了。
她再不多說,與其在這人口舌上做徒勞的掙扎,她倒不如躺下矇頭睡下樂的舒服。於是,她二話不說,一把掀開軟榻上厚厚的狐裘製成的軟被,將自己徹頭徹尾的裹的嚴實。
賀蘭珏卻笑了,他轉首,看着何夢錦此時的樣子,問道:“那個……你裹的跟棵大白菜似得,不會真的是打呼嚕磨牙練睡拳吧?”
何夢錦:“……”再不願意多跟這人說半個字,她自動在心頭默唸了一百遍這人是空氣她什麼也沒聽到之後。就進入了夢鄉。
沒有了對時局的擔憂,沒有了生命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掌控的不安。這一覺何夢錦睡的很踏實,睡夢中似有淡淡的玉蘭香縈繞在身遭,不過她實在是太困了,也根本就沒有那個精力去想是哪兒來的這幽香。
等她再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午飯時分,聽賀蘭珏說中途他們已經在驛館裡停了兩次,昨日入夜也是停在瓊山官道上的一家驛館裡休息。
聽到這裡,何夢錦就疑惑了,既然是停在驛館裡休息,那麼他們也不至於就在馬車上不進店去休息,既然是下了馬車到了店裡歇息了一晚上,那她是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她仔細查看了一下自己裹緊着的狐裘,仍舊是自己入睡前的樣子。
難不成賀蘭珏把她一個人留在馬車上待了一晚上?
這問題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問賀蘭珏的,否則有可能是再度吃虧,趁着隊伍在一家驛館停下歇腳何夢錦下車透氣的空擋,拉過伺候的一個丫鬟,一問,那丫鬟當即紅了臉頰,有些難爲情的道:“公主當時睡的正香,駙馬爺吩咐我們要輕聲不能吵醒了你,而且還是駙馬爺一路連帶着軟被抱着您回的臥房,把您安頓好了自己纔去歇息的,公主您不知道,駙馬爺當時的動作有多溫柔……”
那丫鬟也是個話嘮子,聽到何夢錦詢問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說個沒玩,卻不知道後面的話何夢錦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在聽到是賀蘭珏抱着她當着衆目睽睽之下,下了馬車,她心頭就咯噔一聲,完了……她的名節……
雖然明知道賀蘭珏也是出於好意的不想叫醒她,讓她睡的安穩。
雖然是頂着李嫣然的名號,但這樣被人抱着總歸是讓人覺得尷尬,而且還是在她睡着了不徵求她同意的情況下。
何夢錦的臉色當即就變成了豬肝色。
等她再度回到車上,看着那人一臉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從容神色,就恨不得自己先一巴掌拍飛他,然後自己再找個地縫鑽進去。
見她這樣一副神情,賀蘭珏也沒有絲毫意外,他擱下手中的茶盞,看着何夢錦,笑道:“你這是在爲我昨晚上抱了一棵大白菜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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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汀蘭之露童鞋的粉紅票……無限感動中……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