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學着賀蘭珏的姿勢掀開一角車簾,有些擔憂道:“既然有人出招,那麼李穆傑的死也會在第一時間傳到李洛的耳朵裡,也許,就在咱們接到這消息的時候,昌邑同廣平的邊界就已經兵刃相見了,也不知道是誰這麼陰。”
賀蘭珏的神色卻並無半分擔憂,他含笑看着何夢錦道:“如今的局勢,由李洛率先挑起戰火來也未必不是好事,這樣,就讓阿齊有了回封地領兵的理由。”
聽他這樣說來,這一點倒是好的,賀蘭齊同賀蘭浩同被李澤昭扣押在京都爲質,一旦廣平同昌邑交戰,若是不讓作爲廣平最爲得力的虎將的賀蘭齊回去,就顯得這皇上太過薄情,會被天下人取笑,即便他仍舊不放人,賀蘭瑞一紙奏摺過去,他也沒有理由回絕。
賀蘭齊是以賀蘭珏爲榜樣馬首是瞻的,這一點何夢錦在京都就看的分明,賀蘭齊平安且名正言順的離了京都,賀蘭珏自然也就沒有了什麼牽制在李澤昭手上,要說賀蘭浩的話,在他入京爲質的時候賀蘭珏沒有使壞害他就已經是對他仁慈了,雖同父異母,但他們之間卻並沒有半點感情成分。
不然,當年賀蘭珏墜馬一事的幕後黑手,也不會有這個兄弟的半點影子。
至於賀蘭瑞會不會在意這個兒子,已經不重要了,因爲這些日子的相處何夢錦也已經看明白了,廣平的實權,實際上是落在了賀蘭珏的手上。每日裡有信使將一切大小事務都送到他面前等着定奪,不是賀蘭瑞完全的信任了這個兒子將所有的決斷權交給他,就是他已經無力掌控這個兒子,只能任由他掌控整個廣平。
但是。昌邑王對廣平用兵,對於天下大局來講,這個消息卻是壞透了。
皇權與藩王的爭鬥由來已久,而諸位藩王遲遲不動,都是不願意做出頭的那個,既被皇權打壓。又面對周邊藩王的虎視眈眈,因爲藩王之間既有共同抵禦皇權的默契,也有同爲爭霸天下的競爭,這些年一直處在一種平衡之中。
這下子,廣平同昌邑已成死敵,一旦開戰,皇上,江陵王,靖王,不是有自己的考慮而袖手旁觀。就是樂的坐山觀虎鬥。
無論廣平的勝敗如何,都會被這一戰削弱實力,這也是何夢錦最擔憂的地方,“那公子就再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問出這句話,何夢錦也覺得是廢話,李洛早已恨他們入骨。此時又因爲兒子死了沒有了牽制,更是要新帳舊賬新仇舊恨一起清算了。
果然見賀蘭珏輕輕搖了搖頭,“唯有迎戰。”
何夢錦嘆息了一口氣,暗自盤算着廣平得用多少兵力能勝了昌邑,戰後能保存多少實力,然後同江陵王,同皇上想比又有多少差距,卻聽賀蘭珏又補充了句:“昌邑這戰是死棋,避無可避,但我們也不是任由人家操控着給他們看熱鬧的不是?”
“嗯?”何夢錦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賀蘭珏的意思,但隨即看到他嘴角露出的一抹淡淡的笑意,當即有些不確定道:“你是說,把大家都拖下水?把這天下棋局攪的更亂?”
見賀蘭珏微微點頭,何夢錦一時間沒有想通他要怎麼個攪亂法。正要開口,車輦已經停了,簾子被打開,是那個之前自己詢問的丫鬟,“公主,驛館到了,劉大人吩咐大家就在此地用飯。”
何夢錦這才發現這車輦外除了車伕外面居然還有這麼個丫鬟,車伕在前端,離這車廂內尚且有段距離,聽不到她和賀蘭珏的對話,而這丫鬟可是就在車簾邊候着的。
也就是說,他們剛纔的對話,她都是能聽到的。
何夢錦一驚,擡眸去打量這個不起眼的丫鬟,好像是李嫣然昭仁宮出嫁作爲陪嫁帶出來的宮女,也就是在昨日給她畫花了眉的女子,因爲有那麼一出,她才記得她的樣子。
沒有特別出衆的姿容,但從她滔滔不絕的跟她講賀蘭珏抱着自己回房一事上可以看出,是個活潑開朗的丫頭。
也不知怎的,自己的防範意識越發低了,說話時候連外面有人沒人都沒能注意,這一點是從什麼時候起的,何夢錦自己都不知道,重生之後,她就暗自告誡自己要事事小心步步謹慎,最近的行爲卻總是跳脫出自己的預想,暗罵自己一句大意,何夢錦想到的卻是賀蘭珏不是個大意之人,他那般心思,而且功夫高了她去了,怎的還是對這丫鬟沒有防範?
原因只有一個。
想到這,何夢錦只覺得心頭泛起一片涼意。
“公主?”
丫鬟再度出言相喚才拉回了她的神識,何夢錦點了點頭,將心頭的疑慮暫且壓下,便由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車輦。
見何夢錦下車,衆人紛紛跪拜,此時驛館裡不相干的人都被提前清理了,每桌上放着的是已經上好的一道道尚且冒着熱氣的飯菜。
在車上坐的久了,四肢都有些痠軟,走了兩步都覺得有些不穩,何夢錦很想甩甩腿,可是礙於這麼多雙眼睛看着自己,尤其後面還有劉子騫,她只得忍住了。
別的人可以不顧及,但是對於生長在京都本宗同皇家關係密切的劉子騫,對李嫣然不會不熟悉,所以她還是小心爲妙,而且,她現在也不想再面對劉子騫。
敵對立場已經決定, 越是多見幾面,就越發讓人的心產生搖擺與不忍。
隨着丫鬟進了驛館上房,纔有掌事將公主的飯菜端了上來,菜餚雖比不得皇宮豐盛,卻也很精緻,尤其是在看見擺在眼前的那碗有些藥香的雪梨羹時候,何夢錦有些吃驚,在這麼個偏僻的小地方會有對於這個季節來說很奢侈的雪梨?
那中年掌事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角兒。看到何夢錦的神情,當即笑意如花的解釋道:“小的這驛館裡哪兒能有這麼珍貴的東西,是駙馬爺派人快馬加鞭從京都送來的,今兒早上纔到。”
何夢錦有些驚訝:“你是說他讓人特意送了這個來給你們煲粥?”
掌事的點頭。繼續笑着解釋道:“小的們接到命令也很疑惑,京都什麼沒有,怎麼能這麼大老遠的送了雪梨來這裡,只爲在路上用,不過,現在小的明白了。”
不等何夢錦開口。那掌事的笑的一臉的曖昧道:“雪梨潤喉,加了甘草幾味藥材對嗓子的恢復是極好的。”
何夢錦啞然。
自己爲了扮演李嫣然不被拆穿而掩蓋聲音,在宛月宮特意吸入煙塵讓嗓子沙啞了,沒想到卻讓他記得了,不但記得了,而且似乎也算準了從昨日出京都自己會睡一覺睡到這個時候剛巧到達這裡,在這裡準備了羹。
除了對這人細緻如發的心思感嘆之外,心頭還泛起比之這雪梨更甜的感覺。
幾口雪梨伴着甜甜的湯水下肚,何夢錦只覺得火辣辣痛了兩日的嗓子神奇般的好了許多,不知道是這雪梨藥羹的作用。還是她心理作用。
吃飽喝足,卻仍舊不見一下馬車被屬下有事請走的賀蘭珏,何夢錦起身,走到驛館的窗戶邊,向下看去,見迎親的護衛們已經三三兩兩的吃完了飯。在驛館外集結。
帶隊的那人何夢錦有些印象,在恆陽賀蘭王府時候,曾見過幾次,不過名字她卻是忘了,此時只見他當先上馬,對護衛們吩咐道:“前方山路崎嶇,常有盜匪出沒,公主千金之軀,不能有絲毫的閃失,你們隨我先去探路。”
說罷。他當先騎馬朝官道上奔去,剩下的護衛們也都跟着疾行而去。
本也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何夢錦正要離開窗戶,尚且在想,這天下還有哪個盜賊敢搶劫當朝公主駙馬的。這些護衛們真是小心過頭了的時候,目光瞥到了下面,剩下的隊伍,身子一愣。
她轉頭,向靜立在一旁候命的掌事問道:“這是哪裡了?”
“回公主的話,這已是河池,前面就是蒼山了。”
雖然對大漢的地理位置沒有熟悉到邊邊角角都知道的地步,但是何夢錦對於河池和蒼山卻是有所耳聞,因爲,這一帶,是江陵同廣平封地的交界處。
一瞬間,她想通了賀蘭珏的打算。
而這時候,賀蘭珏也自外間回來,他只喝了半碗蓮子羹,就擱下了碗筷。
其餘人這時候都已經收拾妥當,只等着他吃好就再度踏上路程,下一站要等過了蒼山到達廣平的地界纔有驛館,若不急着趕路的話,他們晚上是要在蒼山上露宿了,看着他含笑優雅的起身,何夢錦一言不發,心頭有疑問,也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一直到再度上了車輦,隊伍出發,看着好整以暇枕着軟榻的賀蘭珏,何夢錦還是開口道:“公子。”
“你是在向我求一個人情?”
賀蘭珏磕着眼睛,似在養神,但卻像是能讀懂何夢錦內心一般,精準無比的說出了她此時想要說出口的話。
跟他相處久了,對於這些她也不意外了,雖然知道自己這個請求有些不妥,但是真正要讓她面對劉子騫,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出事,她仍舊做不到視若無睹。
賀蘭珏有言在先,戰亂將起,要把其他諸侯王也拉入戰局,而這裡,是廣平同江陵的交界,還有什麼比公主在江陵出事更好的法子將矛盾轉給江陵王更好的法子?
一旦李嫣然的出嫁隊伍在江陵出事,江陵王李澤宸便是有脫不了的干係,那時候,賀蘭珏作爲受害者,要“憤然”的請李澤昭主持公道,向李澤宸討回公道要報仇,而李澤昭且不說本就同這個當年與他爭鬥皇位的弟弟水火不容,在廣平同江陵開戰,他也勢必要橫插一腳。
雖然對賀蘭珏的才智已經見識了不少,此番卻仍舊讓何夢錦讚歎,面對昌邑王同廣平的戰起,尋常人想的是如何撲滅這戰火,而他卻已經想到了在別處再點一把火。
既然亂,就讓這天下更亂,要戰,要削弱勢力,就讓大家一起跟着弱,他這招,不可謂不狠。
劉子騫作爲大將軍劉武的獨子,太后的親侄子,皇后的親弟弟,亦是李澤昭的左膀右臂,雖然統帥御林軍,但若論起帶兵打仗,卻是不輸於其父親的,因爲早在他年少時候隨劉武出征南晉,就立下過赫赫軍功,在軍中的威望也頗高,不過那時年少,並未受封,後來南晉安穩了,劉武鎮守邊疆,他便也被李澤昭安排到了身邊,寶劍封沉。
若他日對戰李澤昭,他就是一大塊絆腳石,而眼下,是最好趁機順手除去的機會,在看到賀蘭珏將廣平的迎親隊伍調離時候,何夢錦就猜到了,“那公子肯不肯送我這個人情呢?”
即使非常清醒的知道這人日後對自己對賀蘭珏都是不可小覷的敵人,即使明白若是換做劉子騫對上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揮劍斬下,可是,她仍舊做不到鐵血無情。
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些年來的包容,嬉笑,玩鬧,這些年來親如兄妹的感情,怎麼是那麼容易就割捨下的。
更何況,那人還是昕兒的舅舅。
要讓她日後告訴昕兒,對不起,姑姑親眼看着他們殺了你舅舅,卻沒有出手阻止,對於昕兒又該是多麼殘忍。
現實是那麼殘酷,她卻做不到乾脆利落的同往事揮手告別。
她覺得在面對這些自己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但是,卻還是做不到鐵石心腸,做不了對於他們來說最正確理智的選擇。
賀蘭珏慢慢睜開眼,微微動了動身子,轉頭看向何夢錦,他明亮如星輝的眸子裡,寫滿了何夢錦看不懂的深邃。
何夢錦看的心驚,同時也緊張到了極點,就害怕賀蘭珏嘴角一擡,說出,我要是不送呢?
站在他的立場不送是理所應當的,放虎歸山這等蠢事也決計不是賀蘭珏的作風。
只是,面對劉子騫的事情,何夢錦仍舊想爭取一下,盼着他真能因爲自己而網開一面。
她緊張的看着賀蘭珏的眸子,後者尚未發話,他們坐着的車輦卻是猛的一頓,由於停下的太過突然,車身仍舊攜着前進的力道就向前一傾,何夢錦全副心思都在賀蘭珏身上,哪裡反應的過來這一突變,當即身子不穩就被這一衝擊給往前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