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才踏出江陵王府,就有如潮水般奔涌而來的士兵將整個江陵王府包圍了起來,而李澤宸等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領隊的那人何夢錦還算熟悉,正是護送賀蘭珏的迎親隊伍回恆陽的秦月,城門被攻破,他率先領了兵趕往王府向賀蘭珏覆命。
一見從門口走出來的賀蘭珏,所有人齊齊跪倒,“公子。”
整齊嘹亮的參拜聲和鎧甲摩擦的聲音響徹九霄,直聽的人熱血沸騰,那聲音裡帶着無上的朝拜與對王者的崇敬加冕。
賀蘭珏神色如常,依然從容且帶着淡淡的幾不可見的笑意,即便如此,他那一身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雍容強大已經讓人感覺到了壓迫。
而何夢錦同時也注意到秦月的身後有一人被捆成了一個糉子拖在地上,一身的血污以及在地上被磨的傷痕已經分辨不出那人的本來面目,但依稀間讓何夢錦覺得似曾相識,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心思多想這人是誰,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到昕兒身邊讓他服下解藥。
賀蘭珏此時應該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處理,何夢錦只帶了幾個茗記的護衛就匆匆往安置昕兒的地方趕。
這幾日來,昕兒一直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而且臉上的瘀紫越發深了幾分,所以,即使親手給他服下解藥,何夢錦一顆心仍舊是提着的。
廣平的兵馬佔領整個平城,這一夜外間轟轟烈烈吵吵鬧鬧,她卻哪兒也不想去,就守在牀邊,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何昕。
在她揣着擔憂與害怕終於熬到黎明降臨的時候,幾日不吵不鬧除了微弱的呼吸的昕兒終於輕咳了幾聲,接着又連續不停的咳,一張小臉更是因爲咳而漲的通紅,將先前的淤紫都蓋了過去,咳着咳着。意識尚且不清醒的他又吐出了許多暗黑色的血塊,陪同何夢錦一起守着的大夫見了,又細細的再把了一番脈,才驚喜的告訴她,“毒血已經咳出來了,小公子已經沒有大礙了,休息一段日子就可以恢復。”
聽到這一句話,何夢錦瞬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連日來的揪心與害怕此時都再沒了蹤影,她灰白的世界裡又突然恢復了色彩。
喜的她差點哭出來。
爲了不在一屋子大夫以及茗記屬下們面前失態。她吩咐了幾句。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李澤宸既然對孩子下毒。自然也會想到他們爲了給孩子爭取多的時間會將孩子帶過平城來,所以,在平城的這一落腳點他們選的格外的隱蔽,就在離城門口不遠處的小街道上。這裡位置不起眼,而且離城門近,若有意外可以第一時間帶着昕兒逃出城去。
黎明已經過去,此時天色漸漸明朗,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冬日的日出並不比夏日裡霞光萬丈,但朝霞卻也是很美的,而且,何夢錦覺得。今天的早晨更美。
她出了屋子,擡頭看了眼不遠處城頭,有人披着大髦衣襟帶風如玉雕天人一般佇立,迎着朝霞,看的不清晰。但那人無雙的風姿想讓人認錯都難。
何夢錦腳尖清點,運起輕功,就朝他所在的位置掠去。
這一戰剛結束,而真正的大戰纔剛開始,按理他應該很忙很忙,昨夜她徹夜未眠,這人至少也應該忙到很晚,這個時間該是要抓緊了補覺休息纔對,站在這裡喝西北風做什麼?
何夢錦揣着好奇,在賀蘭珏身邊站定,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公子,早啊。”
賀蘭珏對她的出現並不意外,他的目光看着城頭下,對何夢錦淡淡的回了句:“早。”
何夢錦循着他的目光向城外看去,此時,天色已明,視野開闊,整個城頭城下城外的場景悉數映入眼簾。
昨夜的那一仗,雖然茗記在城內與城外賀蘭珏的人馬裡應外合,將廣平軍隊損失降到了最小,但不可避免的是那誓死守衛平城的守軍,屍橫遍野。
城頭已經換上了廣平的佈防,旗幟已改,昨夜裡血戰的屍骸都被移下了城頭,唯有地上乾涸的血跡在無聲控訴着昨夜血腥的一幕。
城頭雖被清理乾淨,但是放眼望去,城下,城外,邊地的屍骸卻還沒有來得及清理,那些昨日還鮮活的生命,此時卻如同殘破的布偶,了無生機,地上那一灘灘尚未乾涸的血漬,觸目驚心。
何夢錦努力的眨了眨眼睛,不忍再看。
傷亡無可避免,唯有結束這場藩王割據皇權爭奪的亂世,還天下一個太平,才能結束這樣如同地獄修羅的皇權爭奪。
“公子,”何夢錦看着遠處的青山,忍不住問出了一句一直揣在心頭疑問,出聲道:“你爲什麼要得天下?”
自古以來,欲得天下者,必有稱霸天下的雄心壯志,即野心。
這一點,賀蘭珏雖然總是那般從容且雍容,但毋庸置疑,是有的,何夢錦卻覺得,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
早上的風有些涼意,再帶上了幾分微染的溼意,何夢錦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時候,肩頭一暖,一沉,本來披在他身上的白色大髦換到了她的身上。
接着耳邊傳來賀蘭珏如玉石抨擊的聲音:“最初,我也只是一心想要掌控這個天下,不想自己的命運自己身邊的人,都操縱在別人手上……”
說到這裡,賀蘭珏的語氣頓了頓,何夢錦轉頭,正瞧見他眼底有一抹深邃的憂傷迅速的蔓延開來。
那毫不掩飾的難過神色,還是她第一次見。
從容如他,雍容如他,戲弄別人,算計整個天下都含着笑意的他,第一次有如此受傷的神色。
她看着他,感覺自己的心也在跟着不可抑止的難過起來。
她知道他說的是他的孃親,那個受困於情最終鬱鬱而終的女子,因爲皇家的一紙賜婚,因爲囂張跋扈的長公主而隱居在遠道不得出的絕代佳人。
看着他蹙眉,她那雙埋在大髦裡的手就忍不住想擡起來,替他撫平。
但是,最終,她沒有。
感受到大髦上仍舊帶着他淡淡蘭香和體溫味道,何夢錦深吸一口氣,將眼底的澀意逼回,同時,也有些慌亂的轉過頭,避開賀蘭珏的眸子。
見她如此,賀蘭珏只嘆息了一聲,繼續道:“現在,我更要得這個天下。”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轉了語氣,剛纔還帶着露水微雨的溼意的語氣,多了幾分鄭重與堅定,“結束這場亂世,還一個盛世,也爲了能守護一個人。”
只有掌控了天下,就再也沒有旁人能傷害到她,這一刻,是賀蘭珏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在聽到他最後一句的時候,何夢錦整個一顆心都跟着提了起來。
她下意思的握緊拳頭,本是想脫口而出問一句那人是誰,卻被她硬生生的逼回了喉頭。
不想問,不敢問,不能問。
有些心思一旦被點破,便如同決堤的洪湖再不受自己控制。
見她無動於衷,賀蘭珏擡手一拉,將她身子板正,如玉的手指將她的下巴一擡,迫使她與他對視,迎着有些晃眼的朝霞,他語氣無比鄭重道:“何夢錦,你是不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