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就那般瘦弱似經不起風吹打的身量,就這樣筆直如玉的站着,如同一棵散發着奪目光彩的瓊花玉樹,那周身的氣場,卻又是那般的強大,仿若這世間任何的齟齬陰暗,都照不近她分毫,更何談那區區風霜。
這樣子的何夢錦讓城下的士兵莫不驚歎。
李洛眉峰聳動了一下,笑道:“到這個時候,孟公子也能笑的出來,倒是好定力。”
何夢錦嘴角上揚,對着李洛露出一抹笑意,道:“孟錦纔要佩服王爺,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沒同孟錦撕破臉皮,還能這般談笑風生,好定力。”
聞言,果然見李洛的面色一緊,先前帶着笑意的假面也撤了下來,恢復瞭如同其內心一般的冰冷神色,“好個伶牙俐齒,本王倒要看看,此番,你還能逃出生天了不成。”
說罷,平陽城外,已經響徹了他肆意的笑聲,比之前的號角更讓人心驚。
何夢錦目光劃過他,落在一旁至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劉武身上,這個大漢的護國大將軍,掌控整個大漢除藩王親兵之外至少八成的兵力,當日,也是他帶兵血洗何家,何夢錦自重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再面對他。
雖然已經年過五十,但多年來征戰沙場早就的一身鐵血殺氣並不比血氣方剛朝氣蓬勃的青年少,即便站在城頭上,隔着幾丈遠的距離,何夢錦依然能感受到他那一身駭然冰冷的氣場。
“劉將軍,”何夢錦凝視着劉武的眸子。朗聲道:“昌邑王爺或許對孟錦有些誤會,對孟錦恨之入骨,但孟錦自問沒有得罪過將軍,如今卻有如此榮幸勞煩將軍率領這上萬的劉家軍前來征伐。”
劉武如同冰封的雪山一般的臉上除了多年來征戰留下的風霜雨雪留下的痕跡。沒有絲毫的改變,他道:“本將也是奉皇命行事,王爺用他麾下十萬兵馬,整個昌邑封地來換你一條性命,這樣理應本將親自來一趟。”
即使何夢錦不思索,如今劉武已經將話擺明了說,他之所以放棄了追殺李澤宸,是因爲李洛用整個昌邑作爲交換條件,他下令派劉武殺了自己。
劉武率領的劉家軍,可是五萬兵力啊。何夢錦心頭忍不住冷笑。用整個昌邑做交換。用五萬兵力壓境,就只爲換自己這顆人頭。
李洛也真捨得。
不等她發話,李洛已經接口道:“本王不止是要你這顆人頭。本王還要你親自跪在本王,獻上你的人頭。”
此言一出,猶如平靜的湖面傾倒了一整塊山脈,轟然炸開的水花頃刻間將之前安靜的兩方隊伍淹沒。
“孟公子。”
聽到幾萬人齊齊唏噓聲,站在何夢錦身後的那名姓秦的將領上前一步,帶着幾分關切的出聲道:“這不過是對方打心理戰術,孟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何夢錦轉首,對着他投以感激的一笑,同時微微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實際上。她知道,李洛雖然素有老狐狸之稱,但卻並不是個說大話的人,他既然這麼說,也一定有幾分把握。
即使他們此時強行攻城,頂多俘虜了她,要讓她自願的將自己的人頭送上卻是怎麼看都不可能的事,因此,她纔會因爲李洛的這句話而心生隱隱的擔憂。
“心理戰術?”不得不佩服,李洛不但那雙狐狸眼睛格外的精明,耳朵也是極好的,就連秦將軍的話也給聽了去,但看他的表情,卻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本就不大的眼睛,因爲他那肆無忌憚的笑容而給積壓成了一條縫,那縫隙裡閃爍着的精光朝何夢錦道:“難不成這個時候,你們還在指望廣平的援軍嗎?還在指望你們的二公子趕過來營救嗎?既然劉將軍已經率領着大軍到了,你們覺得還會給你們的援軍一個前來的機會嗎?”
尚未來得及想明白李洛這話還代表什麼意思,只見劉武長槍一指,對着浩浩長空猛的一揮,朗聲道:“原地紮營。”
本以爲他是要指揮着大軍一舉攻城,已經做好的心裡準備心絃緊繃的何夢錦,乃至整個平城上下的廣平將領,沒有一個人料到劉武會下達這麼一個命令,原地紮營。
難不成是因爲一路疾行到平城他們的隊伍累了,要歇息好了再做攻城準備?但想起劉武的治軍嚴明以及劉家軍的驍勇善戰,這一點猜測顯然不成立。
就在何夢錦這邊集體石化的時候,李洛的笑聲再一次將衆人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對着何夢錦道:“本王說過了,要你跪在本王面前,將你的人頭送上。”
言罷,他對着駕車的將領使了個眼色,當即就有屬下將他們那輛戰車牽往剛纔說話間就已經搭好的臨時大帳。
至此,何夢錦若是再沒有反應過來李洛的打算,那她就真是白活了兩世人了。
大軍壓境,卻不攻城,李洛這明顯的是要給她施壓。
平城在灕江的下游,此時,何夢錦只消稍微擡頭,就能見着環城而過的灕江上游某個位置,已經站滿了劉軍,這些人各個拿起鐵鏟鐵鍬,築堤的工具,揮汗如雨。
圍城,困城,斷水源。
已經做的這般絕了,爲了逼她主動跪到他們面前討饒那般喪失尊嚴的將自己生命交出去,李洛劉武倒是大手筆。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何夢錦首先想到的是廣平的援軍,以及此時正在前往三番路上的賀蘭珏。
她求援的消息已經遞出,這也一定都在李洛劉武的預料之中,但他們眼下襬明瞭一副要困死她同她打持久戰的樣子,又怎麼會對援軍一事不做安排。
最大的可能是,在這條通往平城的路上,他們已經佈下了伏兵,就等着援軍跳進來。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何夢錦一時間心亂如麻,不過,也只是一瞬的六神無主,下一瞬,她就已經恢復了靈臺清明,依然是那副從容鎮定的樣子。
既然李洛劉武能猜到廣平會來援軍,那麼賀蘭珏,廣平王賀蘭瑞又如何會想不到李洛他們會在來路上下埋伏?
作爲將來要稱霸天下的人物和軍隊,若是連明知道有埋伏卻還不能應付的了的話,未免太弱了。
想通了這一點,莫名的,何夢錦對賀蘭珏他們多了幾分底氣,再者那些如今都已不是她首先要考慮的,眼下她要面對的是城下這上萬人的軍隊,要面對的是平城百姓的悠悠衆口。
今日李洛的一席話,是說給她聽的,亦是說給城中的百姓以及廣平的將領聽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是因爲她才招來了這場戰事,是因爲她平城纔會陷入斷水絕糧隨時都可能被劉軍覆滅的危機,讓她衆叛親離。
何夢錦雖然依然是從容鎮定的神色,但面上微微泛起的蒼白卻是看在在場的衆位將領的眼裡。
秦將軍率先帶頭,對着她跪了下來,“孟公子。”
何夢錦當即從自己的思路中抽回了心神,趕忙上前攙扶道:“秦將軍,你們這是做什麼?”
這位姓秦的將領,名叫秦蘇,是賀蘭珏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是駐守平城的隊伍中職位最高的將領,何夢錦對軍隊的調配並不熟練,今日裡這緊急的佈防,以及平日裡的操持,都仰仗這位秦將軍。
何夢錦的攙扶並未讓他起身,只見他低頭,無比鄭重如同宣誓一般道:“公子臨行前有吩咐,叫我等誓死保護公子,還請孟公子放心,我廣平將領將誓死保護孟公子,即便後備軍沒有趕得及,讓平城失手,也要護得孟公子同小公子殺出一條血路逃出去。”
一時間,何夢錦心潮起伏,但隨即反應過來秦蘇話裡不經意間流露的訊息,何夢錦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子早就預料到平城會有不測?後備軍又是什麼?”說到此,何夢錦腦子裡一抹精光閃過,記憶裡的片段如同落雪一般,在腦海裡飄灑。
想起最初時候,李澤昭不惜用上河源望城兩地百姓的性命做籌碼,也想探明當時廣平暗藏在祁陽的兵力虛實,而祁陽……,何夢錦如果記得不錯的話,祁陽翻過河源望城,正巧離竭陽不遠。
“公子心思,我等自然參悟不透,當時他只道恐平城有變,若一點生出變故,讓我等誓死保護孟公子,同時也八百里加急將調軍令送至祁陽,皇上既然爲了昌邑的利益就同廣平撕破了臉皮,那我們祁陽的屯兵也再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只要祁陽的後備軍出動,相信即使是眼下城外的這五萬兵馬,也不在話下的。”
能將由劉武親自率領的,五萬人之多的劉家軍不放在眼裡的,賀蘭珏在祁陽到底是有多少精銳?
聞言,何夢錦除了佩服之外,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竭陽到平城,往返也才一日光景,算下來,若是祁陽的救兵,最多兩日就可到這裡。
莫說李洛劉武,就連她都沒有想到賀蘭珏在祁陽的兵力。
也就是說,只要拖過了這兩日,平城的危機可解。
想到此,心頭的巨石也跟着落了地,何夢錦擡頭遠眺對面的青山遠黛,再看近在城下的這黑壓壓的五萬多玄色鐵騎,嘆息。
但願,能撐過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