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78、孩子呢,孩子怎麼沒了
蘇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彷彿回到了年少的時光,媽媽還在,哥哥也在,那時候她還姓樓,一家四口開開心心,過年的時候圍在一起,說說笑笑,溫馨異常。
那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只可惜幸福總是過於短暫,而幸福離她太過遙遠,一夕之間所有的幸福都化成了泡影,那一夜,媽媽和爸爸絕裂,發生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然後媽媽帶着她跟哥哥離開,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奔,夜風在耳邊嘶鳴。
她眼睜睜的看着那輛那卡車撞了過來,她拼命的尖叫,可是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急得嗚嗚直叫,她眼前都是血紅血紅的,手一碰,都是血。
哥哥對着她大聲喊道:“小玖,快出去!”
她身子一動,可是身子被什麼東西卡得生生的疼,她疼得滿身大汗,可是卻動彈不得,最後,她一個用力,突然掙脫了,然後整個人向前撲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同樣的夢,她已經做了整整五年,眼前似乎還有漫天的血霧揮之不去,那一夜的惡夢如同魔鬼一樣,扎進了她的心窩,生生的帶着疼,她伸手撫摸住心口位置,究竟意識到身體,好象,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爲什麼她全身都疼,每動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哥——”她悶哼一聲,喚出了聲。
“小玖,小玖,你醒了?”莫雲澤的臉出現在她面前,擔憂的問道。
蘇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是感覺肚子很疼,這種疼像是鑽心一樣,一絲一絲的往她身上鑽,昏倒之前的記憶慢慢回籠,她被打了,然後她暈倒了,再然後呢?
“我哥呢?”她喃喃的問道,剛剛明明她看到哥哥,爲什麼哥哥不見了呢?
看着她茫然的神色,莫雲澤心頭大痛:“小玖,這裡是莫家,你哥不在這兒。”
她茫然的收回目光,良久,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昏迷前一幕自眼前浮了起來,她記得她明明人在禁園,怎麼會在醫所了呢,想起莫淮那一張嗜殺的臉,她面色一變,眸中浮起一抹驚痛,急道:“雲澤,媽媽呢?媽媽在哪兒?”
依照莫淮的脾氣,這事不會善罷甘休,她昏過去了,爺爺會放過媽媽呢?
這麼多年,雖然莫雲澤從來不提自己的媽媽,可是他有時候沒事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思念自己的媽媽,畢竟,天底下哪有孩子不想自己的媽媽的。
莫雲澤的眼眶有點兒紅,像是哭過了,神色顯得有幾分憔悴:“小玖,媽沒事,你好好休息!”他的聲音有些啞,聽起來悶悶的,像是刮在心尖上一樣。
蘇玖覺得肚子難受,忍不住伸手卻摸自己的肚子,她人看起來很虛弱,可是還算清醒,手腕上還掛着點滴,她不知道,怎麼打幾板子,人就虛弱成這樣,眼睛亮亮的,彷彿揉進了星光,可是明明房間裡很暖和,她卻不知道爲什麼,還是覺得冷:“雲澤,爺爺還生氣嗎?”
她想起爺爺的怒火,忍不住擔憂了起來,這次是她的錯,爺爺罰她,她應受下,可是爺爺畢竟年紀大了,她還記得昏迷之前,爺爺驚慌失措的臉,再醒來就在醫所了。
莫雲澤眼眶驀地一酸,幾乎不敢去看蘇玖的臉,蘇玖的臉色蒼白透明,宛若靜透瓷白的花,沒有一絲血色:“小玖,爺爺不怪你了,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給我好嗎?”
蘇玖作勢想起身,卻疼得嘶了一口氣:“不行,爺爺還在生氣對不對,是我的錯,我不該闖了禁園,惹爺爺生氣,雲澤,你陪我去跟爺爺賠罪好不好?”
“小玖!”他扶住她的肩,半仰着頭,看着頭頂的光,將眼淚生生的壓了下去,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小玖,爺爺真的不怪你,你剛沒了孩子,要好好休息,什麼事等好了再說。”
“轟”的一聲,蘇玖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樣,什麼孩子?她什麼時候有了孩子,明明醫生說過她沒有懷孕的,而她也測過,根本沒有懷孕,那麼她什麼時候有了孩子?
“什麼孩子?”蘇玖瞬間變了臉色,眼睛裡變換着幾種顏色,最後變成了灰敗,她身子一向很好,爲什麼打了幾就受不住了呢,原來是因爲孩子,手情不自禁移到了腹部,平坦的小腹,孩子就在這裡嗎,可是孩子怎麼就沒有了呢?
她的孩子,應該還很小很小,因爲她沒有感覺到,可是,沒了,就這麼沒了。
“我們的孩子,沒了。”這幾個字,每一字都沉如千斤,莫雲澤說這話時猶如重新體驗一遭那驚心動魄的場景,他趕到的時候,蘇玖已經暈了過去,而她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鮮血,明明她那麼瘦的一個人,怎麼會流那麼多鮮血呢,他抱着她飛奔回醫所。
醫生檢查一遍,直接給出了孩子保不住了幾個字。
那時候,莫雲澤不知道作何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的孩子,又這麼沒了,他不知道該怨別人還是該怪自己,是他無能,再一次錯失了自己的孩子。
五年前,他沒有辦法保全景榆,讓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五年後,他娶了蘇玖,他還是沒有辦法護住她,沒有護住自己的孩子,蘇玖什麼時候懷上他的孩子呢?他竟然在孩子失去之後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醫生問了他幾次:“大少爺,是準備做清宮手術嗎?”
他不知道如何反應,身子踉蹌幾步,差一點沒有跪在地上,最後還是爺爺來了,聽到孩子沒了的時候,他清楚的看到了爺爺好象之間老了好幾歲。
事情對錯他當時沒有心思追究,那一刻,他只想保全蘇玖,孩子沒了,他們還年輕,還能再有,可是他不能失去蘇玖,那麼多血啊,在他眼前晃啊晃,像是那沾血的玫瑰,一下一下的刺入他的心底,他疼的失態,蘇玖就算失去了意識還捂着肚子,作出保護的姿勢。
他握着她的手,小聲在她耳邊說:“小玖,孩子已經沒了,我們要做清宮手術,只要你身子養好了,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小玖,你別怕,我在這兒,一直都在。”
蘇玖進手術室後,他再也控制不住發狂,彷彿全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蒼茫之色,他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中的不滿,心口突突的疼,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了出來。
孩子,他的孩子,又這麼沒了。
又一次,就這麼沒了,這種剜心之痛,他此生再嚐了一次。
這是報應嗎?老天爺在報復他嗎?
房間裡一時靜寂無聲,莫雲澤說完這話,嘴脣有些顫抖,而牀上的蘇玖卻在聽到方纔那個消息表情在那一瞬間很奇怪,空蕩,迷茫,內疚,自責,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嗚咽着叫道:“對不起,雲澤,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不是你的錯,小玖,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你別哭,醫生說了,你剛流產,身子還沒有恢復,不能哭,對你的眼睛不好。”莫雲澤摟着蘇玖,感覺幾個小時之前的那一幕再度在他面前重演,只是這一次,他更痛,更疼,更難受。
因爲他感覺到了蘇玖的悲傷與難過,疼痛和自責。
蘇玖咬着脣,淚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雲澤,你爲什麼不保住孩子,爲什麼不保住孩子?醫所條件那麼好,你爲什麼不讓醫生保住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的孩子!”
“小玖,對不起,是我無能,是我沒有辦法保住我們的孩子。”莫雲澤聽了她的話更是自責不已,摟着她,眼眶一熱,眼淚差一點沒有再度落下來。
蘇玖哭得更大聲了,眼淚整顆整顆的掉下來,她摟着莫雲澤哭得昏天暗地的,等她哭夠了,才抹抹臉,重新躺在牀上,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
莫雲澤瞧着心疼不已,失去孩子,蘇玖可能比他更難過。
莫淮一直沒有睡,事情發生了,他一直擔憂着,也睡不着,心裡亂得很,蘇玖流產的事自然驚動了莫家所有人,但是沒人敢問,莫淮發了話,讓該回去的都回去,只留下莫雲皓。
莫雲皓目露悲痛,不知道該說什麼,都是孽緣啊,如果不是他執意反對爸爸,蘇玖也不會失了孩子,一切都是是他的錯啊,當年如果不是他,這個家怎麼會鬧成這樣,而蘇玖又怎麼會承擔這裡面的罪過,他一直守在醫所外,誰勸也不聽,一直站在樓下。
寒月照在他身上,他身上全是蒼涼,連月光都比不上他的悽美痛楚。
莫淮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聽到病房裡蘇玖跟莫雲澤的話,本來想敲門的動作又停了下來,他的重孫子,就這麼沒了,他不知道推開這扇門,該怎麼面對那兩人。
這麼多年,是他太一意孤行了嗎?老天爺爲什麼不罰他呢,偏偏報應在孩子身上呢?
頓了許久,莫淮終是不忍心,轉身離去,路上遇見錦園的下人,都半夜了,錦園的傭人都沒有睡,手裡提着雞湯瞧見他時跟他打了聲招呼:“別告訴大少爺,我來過了。”
傭人麻利的應了一聲。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樓梯,連步伐都沉重了許多,明天,青檸的事,又該怎麼處理呢?
路過莫明皓的時候,他突然喚了一聲:“爸——”
“有事?”莫淮停了腳步,目光深沉的望着他,可是手指卻有些發抖,他吸了一大口氣,儘量平穩了心度氣息的翻騰,如今他衆叛親離,是他的報應嗎?
“爸,您別難過,您不是小心的,今天的事是我的錯,小玖還年輕,只要養好身子,她跟雲澤以後還會再有孩子,您別思慮太重了!”莫明皓這麼多年,一直很聽莫淮的話,這個時候看到莫淮的這個樣子,他突然覺得,在這個家裡,一向行事分明,殺戮果決的父親真的老了,他的鬢髮早已經蒼白,他的眼睛再也不復年輕時的精明果決。
他爲這個家揹負了太多,爲了這個家族的和睦,他也付出了太多。
是他不該,當年犯了錯,導致了兄弟不和,爸爸爲這個家擔心諸多,倘若不是爸爸當年護住青檸,青檸早已經不在了,如今青檸還在,他又有什麼好祈望的呢?
莫淮感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難受得很,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孽債啊,孽債啊!”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
正巧這時錦園的下人送了雞湯過來,莫雲澤出門接過來,示意下人回去,他接了過來,放在桌子上,蘇玖像是什麼反應都沒有,躺在那裡,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在看什麼。
窗外星光璀璨,明亮入眼,可是卻照不進醫所,照不到蘇玖身上,溫暖不了她的心房,她的手覆在肚子上,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彷彿孩子還在,她喜歡的緊。
看到這一幕,莫雲澤心底更酸了,用力吸了一口氣,像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卻控制不住,眼睛酸酸的,難受的緊,他卻不敢哭,因爲如果他哭了,蘇玖該是怎樣難過。
他咬着脣,把自己的情緒全部壓了下去,最後,用力吐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情緒,緩了好久,才平靜了一些,然後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纔開口喊道:“小玖?”
蘇玖眼睛動了動,目光直直的望了過去:“嗯。”
“小玖,你餓不餓,先喝點湯吧。”莫雲澤對上她的目光,更覺得心疼萬分,短短一會兒,她的臉色更加難看,蒼白憔悴的宛如一朵凋零的花。
“不餓。”蘇玖淡淡的回道,然後翻了個身子,重新躺下,可是卻牽動了屁股上了的傷口,她疼得嘶了一口氣,可表情很快平靜了下來,又是那副無波無動。
“你身子弱,多少吃一點吧。”莫雲澤的聲音也柔了下來,輕輕的哄道:“小玖,我讓張媽燉了很久,你平時最喜歡這個湯,能喝多少是多少,好嗎?”
“不想喝。”蘇玖聲音平靜的說道。
莫雲澤看着她無悲無喜的目光,不知爲何,心底一抽,一股猝不及防的痛意在心底泛開,心臟處彷彿有什麼東西用力刺破了一樣:“小玖,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做爲丈夫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失職,以後,我保證再也不讓你受苦了,好嗎?”
蘇玖沒有動,輕輕睜開雙眼,又慢慢闔上,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他的話。
莫雲澤看她的模樣,彷彿被人捅了一刀,他呼了一口氣,壓抑住心底的疼痛,手指發狠的握緊被子,又驀地一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小玖,你受委屈了。”
他卻突然給她裝了湯,拿着勺子裝了一口,吹了一吹,勺子遞在她面前:“多少喝點,好嗎,你喝了湯,我不吵你了,好嗎?”
“雲澤,我真的喝不下。”蘇玖疲憊的說道,蒼白的臉色宛如透明,她嘴巴張合了幾次,才慢悠悠的說:“我一閉上眼睛就想到那個孩子,他才那麼一丁點兒大,就這麼沒了。”
說到這裡,一頓,眼淚又重新滾落下來,順着臉頰滾滾而落。
“小玖——”莫雲澤看着她的淚,啞聲喚道,臉上的痛苦幾乎無法掩飾,他也不想掩飾,今晚他是真難過,也是真傷心,也是真心疼,他的小玖,爲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狠狠的攥緊拳頭,他一定要抓住那個設計讓蘇玖闖禁園的人,他要替他的孩子,報仇血恨!這筆血帳,他記下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宅子裡誰敢歹毒至此。
莫家的人,誰不知道禁園不能闖,可偏偏有人利用了向晚的貓,讓蘇玖闖了禁園。
他無聲的在心底發誓,小玖,敢傷害我們孩子的人,我不會放過,我要血債血償!
“雲澤,我想回家。”在莫雲澤以爲蘇玖不會說話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髻角似乎勾了淡淡的笑意,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不復方纔的悲慟絕望。
“好,我馬上讓人安排,我們回錦園。”莫雲澤聽說她要回去,不由一喜。
“不是,我是說,我想回海城。”蘇玖目光平靜的說道,她想媽媽了,她也想哥哥了,她想回去看看他們,哪怕只是一個墳墓,她也想回去看看。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回家,想回去看看。
莫雲澤的眼底的喜悅一瞬間蕩然無存,他知道蘇玖現在肯定在怨爺爺,怨他的狠心,怨他的決絕,可是他怎麼捨得現在讓她回去,樓家,她根本回不去,那個家算她的家嗎,而蘇哲現在廖無音訊,他怎麼捨得讓她回去,更何況,她現在剛剛失去孩子,他怎麼放心。
他怎麼捨得,讓她受了委屈,回那個不屬於她的家,她的家是有他在的地方,不是那個地方,他吐了一口氣,放緩聲音,柔柔說道:“小玖,等你好一點了,我再陪你回去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