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區等候室,就在婦產科主任辦公室隔壁,臨時被充當了休息室,後面還有個小隔間,是茶室。
小護士按照吩咐將兩杯茶遞到霍行衍夫婦手裡時,還特別疑惑的偷窺了他們好一會兒,只是想到適才一助的警告,遞完茶後便離開了。
三更半夜,臨時被電話叫來,此刻,休息室牆面上掛着的時鐘已然跳至十一點一刻,封蜜瞌睡不已,就着霍行衍的懷裡當枕頭,哈欠連天迷迷糊糊靠着不肯睡去。
“睡會,等下我叫你。”垂眸看着後者那半睜半閉睡眼惺忪的可憐樣,霍行衍心疼不已。
揪着霍行衍深灰色的襯衣領,封蜜到底是敵不過睏意,迷迷糊糊的說了聲,“……好”便磨蹭了兩下後者的西褲,睡去了。
“蜜——”家屬區等候室門被來人風風火火推開後,一隻光潔澄亮的意大利手工定製皮鞋率先進入眼簾。
“噓——”白書墨單手仍保持着推開門的動作,然而卻定格在霍行衍那一記警告的嚴厲眼神中。
往下,是封蜜被吵醒睡眼惺忪的從霍行衍懷裡撐起身的疲憊身影,“……舅舅,你來了啊。”
抓住霍行衍厚實的手掌,封蜜擡眸衝着後者搖了搖頭。
無辜的摸了摸鼻頭,白書墨顯然是風塵僕僕趕來,身上仍穿着高級定製西裝,一頭有型的短髮被打理的整整齊齊,梳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紳士又儒雅的姿態在他身上顯露無疑。
剛從商會聚餐上匆匆趕來,路上開了一個小時車,若不是白老爺子那一通電話特別交代,白書墨決計不會出現在這裡。
“現在情況如何了?”輕合上門,白書墨走到茶水間給自己倒了杯水解酒。
“難產,如果順利,母子平安,如果不順……”封蜜的睏意早已退散了些許,眼神也多了幾分清明,“保大人!”
白書墨點點頭,表示瞭解,復又看向擁着封蜜迴歸好好先生姿態的霍行衍,眼神滑至封蜜身上,“這麼晚了,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有我。”
“不用了,”封蜜捏了捏眉骨,半靠在霍行衍身上,“都這時候了,等手術結束吧。”
“……好!”
午夜,醫院走廊裡安靜的只剩下腳步回聲,偶爾只聽“噹——”的一聲電梯門開的聲音,值班的護士跟醫生堅守着崗位,這一臺剖腹產手術,足足進行了一個四十分鐘時間。
走廊那扇窗外,是黑的不見五指的夜,偶爾有零星燈火起起滅滅。
走廊上的電子鐘,終於跳至零點四十五分。
“唰——”
手術室自動感應門打開的聲音,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主任醫師邊走邊摘口罩,隨行跟着她的副手,一個年輕的實習醫生,是這臺高難度剖腹產手術的三助。
只見那年輕的實習醫生面色蒼白,近乎是顫抖着手摘下口罩,額頭的碎髮早已被汗水打溼,而她像是明顯受到了某種驚嚇,面色惶惶眼神有些逃避。
手術結束了?封蜜有些莫名。
若是手術結束母子平安,那麼爲何沒聽到孩子哭的聲音?
“霍先生,霍太太!”主任醫師在看到白書墨時,眼神變得有些溫暖,“書墨!”
“明姨!”白書墨點頭問好,語氣裡滿是恭敬。
“抱歉明姨,若非事出突然,也不會請您過來,原本您應該在休假。”
明家歷代都是醫生,與白家算是世交,可以說白書墨跟白書瑤就是明芳的母親接生的,而明芳也接手了母親的職業,現在已經是婦產科主任醫師,若非難產手術,她多半是不參與的。
“不礙事!”明芳早已摘下手套清洗了一番。
“萬幸,手術很成功,母子平安”
聽到‘母子平安’這四個字,衆人齊齊鬆了口氣,佟佳媛雖然罪有應得,但若是出了什麼事,卻也不是他們想預見的。
“只是——”
封蜜原本就奇怪於沒聽到孩子聲音,聞言更是挑了挑眉。
“……孩子的狀況很不好,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饒是明芳接生過那麼多嬰兒,然而在看到佟佳媛生下的那個嬰兒時,依然是被驚愕到了,驚愕過後,剩下的也只有對小生命的心疼。
難產手術,母子平安怕是最好的消息,佟佳媛由手術室被推回至病房休息。
醫院的產房向來是人滿爲患,高峰期走廊裡牀位都搭不下,饒是如此,白書墨依然安排了一間vip病房,只單獨佟佳媛一個產婦住。
嬰兒第一時間被安排去清洗,佟佳媛剛生完孩子渾身無力也被推回了病房,封蜜一行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孩子,卻是接到了白老爺子的急電。
“是是,母子平安,蜜蜜跟行衍都在,是,我知道,您放心……”
白書墨這邊的電話剛掛斷,封蜜那邊的手機又跟着響起。
“是,我知道啦外公,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這不阿衍也在嘛,我不是小孩子了您老擔心我,您還說呢,這都一點了,您該休息了……”
一點缺五分的時候,沒想到白老爺子的電話就過來了,許是這一宿都沒睡,就盼着好消息呢。
封蜜一頓好說歹說,總算將白老爺子哄的去睡覺了,而幾米開外那頭,霍行衍也剛掛斷電話。
封蜜看着只剩下一顆電的手機屏幕,不由無力搖着手機衝白書墨苦笑,“得,合該她佟佳媛一人犯錯,我們這一羣人就該人仰馬翻的爲她處理後事?”
“可不——”白書墨聳聳肩,對佟佳媛自然沒有好感。
封蜜想着這個名義上的‘表姐’以前對她的冷嘲熱諷,她會否想到會有今天?
那頭,霍行衍側着身逆光而站,正對手機那頭低聲交代着些什麼,有細碎的聲音陸陸續續而來,聽不明晰。
“阿衍,你那邊情況如何?”封蜜等他結束通話,這才走了過來。
“剛跟警局那邊通過話,得知佟佳媛已平安生產,經過一番通融,他們同意明天下午過來對佟佳媛提審。”
“還有就是,那兩個販毒分子已經承認,是他們將毒品私下兜售給佟佳媛一夥人,警方在取證後確認無誤,目前已經送押監獄,等候最終審判。”
封蜜不懂這裡面的條條道道,是以聽完點點頭道:“那很好啊!”
“很好?”白書墨的脣角掛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與霍行衍對視了一眼,“這事兒,恐怕沒這麼簡單。”
霍行衍自然知曉,甚至於他早已有了懷疑對象,而在剛纔,他已經吩咐下去徹查此事,但,對着封蜜那雙清澈見底的水眸,他說不出口。或許,這件事哪怕最後有了真相,註定只能爛在他的心裡。
“……”封蜜瞅瞅這個,瞧瞧那個,見他們面色古怪,剛想問,只聽一聲“啊——”的尖叫聲,響徹耳畔。
那聲音又尖又利,像是某種砂礫物體磨在光滑牆面上的聲音,滿是驚恐,彷彿破碎的棉絮。
“啊啊啊啊——”
那聲音還在繼續,尖銳又綿長,撕扯着衆人的耳膜。
封蜜與霍行衍白書墨相繼對視了一眼——
那聲音,似乎來自於佟佳媛所在的病房。
不再遲疑,衆人連門都沒敲,快速闖入佟佳媛的病房裡。
“怎麼了?”白書墨疑惑的嗓音,頓止在病房裡那詭異的一幕中。
封蜜被霍行衍護在身側,她張了張口,感覺到喉嚨一股堵塞感。
“啊啊啊啊……”
病房裡,壓根沒出現衆人所以爲的那一幕,只有佟佳媛連續不斷的尖叫聲,震懾着衆人的耳膜,也讓這深夜夜裡的悽清,多了幾分晦澀詭異。
單人病牀上,佟佳媛像是瘋了一般,尖叫聲,嘶吼着,她的眼眸瞪的極大,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而她的手背上,針頭早已滑脫,絲絲縷縷的獻血從被扎針的地方淌出,那情景,甚至詭異。
特別是她的懷中抱着一個嬰兒,嬰兒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扯掉,扔在病牀上。
病房裡打着暖氣,是以讓人感覺不到冷度。
然而,即使是佟佳媛那般尖銳的嘶吼,嬰兒卻沒有大哭大叫……
因爲——
抱在佟佳媛懷裡的嬰兒,渾身上下紅彤彤皺巴巴的,如同所有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的兩隻腳都只有上半部分的大腿,而下半部分的小腿乃至腳丫,都是沒有的,那大腿的尾部處,皺巴巴的萎縮在了一起,像是下半部分因爲未發育完全,而蜷縮了一般……
因爲側面面對着封蜜,她看見嬰兒皺巴巴的小臉皺着睡熟了,哪怕是這般雷打的動靜,他都如同死去了一般……
殘疾兒,其實在醫生說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時,封蜜就猜想過佟佳媛生的並非是健康的孩子,只是,聽見畢竟不如親眼見到來的震撼。
驀然回想起手術結束後,那實習醫生慘白的面色,現下終於有了幾分明白。
“……你這是幹什麼!?”白書墨反應過來,欲上前搶下她手裡的孩子,“還不趕快給孩子穿上衣服,它纔剛出生,你想凍死他不是!?”
“白書墨……不,舅舅……”
佟佳媛像是瘋癲了一般,她舉着手裡那個光溜溜的嬰兒,幾乎是六神無主的問,“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她舉着嬰兒的那雙手搖搖晃晃,封蜜幾乎爲那可憐的孩子捏了一把汗,一顆心都跟着高高吊起。
“你在說什麼鬼話!?”
白書墨額角的青筋突突跳,看着對面一頭亂髮瘋瘋癲癲的佟佳媛,生怕她一發瘋把孩子扔下去,“這當然是你的孩子啊!”
“來——”白書墨幾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後者,伸出雙手,“把孩子交給我,來——”
“你胡說!”佟佳媛像是刺激過度,猙獰着面孔吼,“這怎麼會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生出這麼個怪物!”
一擡頭,佟佳媛像是忽然間看到霍行衍身後的封蜜,那目光就跟啐了毒一般,緊緊鎖着封蜜,“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封蜜——”
就像是怨氣找到了出口一般,佟佳媛舉着那個孩子夾着滿腔恨意的眼眸死盯着封蜜不放,“一定是你,封蜜,是你偷換了我的孩子,你用一個怪物偷換了我的孩子!”
“就是你,你想讓我生出一個怪物,對,就是這樣,我纔不會生出一個怪物,我纔不會生出一個怪物……”
“……”猛翻白眼,封蜜已經不想形容這種被殃及池魚的感覺了。
“你神經病是不是!?”白書墨眼見她將那個孩子搖來搖去,晃上晃下的,掌心裡早已出了汗,目光也有幾分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