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閣是廖青詞的院落。屋前種了幾株秋菊,遇秋盛開。花瓣潔白可愛,狀如銀絲串珠。
明珠走到院落門口,目光一下子就被門上的匾額吸引住了:“這是…凌秋生的題字?”
凌秋生是元熙第一書法大家,爲人狂放不羈。他的墨寶向來一字千金,如今竟然在這小小的院子裡見到,明珠頓時吃驚不小。
廖青詞沒料到她的眼力竟然如此好,她一愣,隨即又笑道:“不錯,這正是凌大家的親筆題字。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秋水閣就是取自其中。”
“凌秋生的字向來千金難求,許多學士前去造訪求字…聽說還要看他的心情如何,廖家姐姐竟然能得到一副,真是幸運。”
她的眼裡閃着渴求的光芒。明珠小小年紀就識得凌秋生的字,這已經是出乎了廖青詞的意料,不過她隱隱知道這對兄妹的身份不低,就含笑道:“這其實也是一次機緣巧合。凌秋生未負盛名之前曾受過一次傷,正是我爹治好的。”
世人皆知凌秋生的另一特點:嗜好杯中之物。凌秋生一介狂生,即使他的字價值千金,這些錢也都被他用來買酒喝了。他名聲未顯之時,生活還不知過得怎樣的窮酸潦倒。廖三針當年也正是看他如此窮苦,才默許了那個年輕人留下他的一副字作爲醫藥費。
誰能想到,不過一年,這個年輕人就突然聲名鵲起,就成爲了世人爭相追捧、名揚天下的第一書法大家。廖青詞注視着這個匾額,不由的感嘆人生的際遇真的是……太奇妙了。
窗外海棠枝頭綻放着料峭秋寒,室內怡神香嫋嫋,溫暖的香氣染的屋子比外面暖和許多。
“阿瓏,最近天涼,你把我箱籠底的那牀雲錦薄被拿到東側院吧。”東側院正是明珠住的院子,丫鬟阿瓏放下午膳,應了聲“是”就退下了。
用完午膳後,廖青詞透過窗子看了看天色。今日要診治的病人也都診好了,正好空閒下來——
她偏頭看向面前這個正襟危坐的小姑娘,笑着提議道:“不如我們來下盤
棋?”
廖青詞說廖府只有十人一點都不爲過,除了進屋時那個叫‘阿瓏’的丫鬟端着茶和午膳進來,就再無婢子的身影。廖青詞連個貼身奴婢都不設,真的是明珠至今爲止見過的最隨和的富貴小姐了。
明珠聞言點了點頭,輕輕一笑:“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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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右手拈着白色的棋子,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在棋盤上輕輕落下一子。
落下棋子的同時,她擡起一直落在棋盤上的視線,沉穩的淡笑道:
“廖姐姐,承讓了。”
棋盤之上,白子攻佔了半壁江山,黑子偏居一偶。
勝負已定。
廖青詞強行抑住心裡的震撼,放下手中的黑子,低低嘆道:“我輸了。”一個個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竟然出其不意的改變了整個格局,她的心思未免太過巧妙了!
廖青詞回視着明珠沉靜如水的眼眸,頓時輸的心服口服。
明珠並不在意輸贏的淡然一笑,她伸手抹開了這盤棋面,黑子白子混成一堆,再也看不出剛纔黑子輸的慘敗。
她微笑着認真道:“廖姐姐的棋藝不差。倘若你的攻勢再凌厲一些,明珠就沒有招架之力了。”
“可是,你怎麼會想到落在這些地方的?”廖青詞指尖輕點在明珠最後一子落的地方。
自己雖不是個棋藝大家……但是十七歲的自己竟然敗在了一個七、八歲的少女手裡!她看着明珠平靜的神色,心裡忽然浮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
明珠聽她問起,嘴角微翹,繼續認真的與她道:“只要一直悉心留意着全盤的局面,不被眼前的棋路混淆視線,自然就會想到該下在哪個地方了。”就像下棋之時,看得最清的向來都是旁觀者,因爲只有局外人才能縱觀全局。
明珠說的輕巧,可是真要分這麼多心來留意全局,又談何容易?!不是人人都像眼前的這個少女一樣,生的一顆七巧玲瓏心的。
廖青詞搖了搖頭,失笑道:“這般面面俱
到的心思,我可做不到。”
“只要肯努力……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明珠聽着她的話,凝視着棋盤上的棋子,忽然又輕聲道了句。沒有人生來就能把事情想的那麼齊全的,她也不能。她現在能贏得如此輕鬆,可是……曾經的曾經。
“你是洛家的女兒。你的聰明才幹必須配得上將來……要擔任的角色。”帝師一次一次毫不留情的棋招,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擊敗的潰不成軍。
她並不聰明。
只是,輸了太多太多次了。
“天底下有兩種人。一是,努力了就能做成。二是,努力了……卻還是做不成。你有沒有想過這兩者的差別?”廖青詞凝眸在明珠臉上看了一陣,輕笑着道了一句。
世人的資質皆不同,若真像她所言,那豈不是讀死書的平庸之輩也能考中科舉了?
再者,遠的不說,就說如今在民間廣爲流傳的陸氏、顧氏之爭。陸貴妃二十年來一直獨佔聖心,皇后呢……顧氏一族努力了這麼久,卻還是沒有讓顧後起勢。她一介深閨女子都能看到這些,所以,明珠想的啊……還是太過簡單了。
廖青詞用一種溫和包容的目光看着她,明珠聽出她話裡的深意,突然心裡一動。
努力了還是得不到……是指顧後嗎?
廖青詞看着明珠沉默的樣子,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明珠……能不能懂。世上的女子都羨慕顧皇后的頭銜,可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同她一樣想過,其實皇后……纔是那個宮裡,最可憐的人。
“小姐,東院的被褥已經鋪好了。”屋外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阿瓏走了進來。
“嗯。”廖青詞回過神,她收了心中感懷的心情,轉頭對明珠笑道,“明珠,如今已入秋,晚間還是多注意身體爲好。”
明珠輕輕的點了點頭,推開棋盤站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淡淡,院子裡有西風吹過,吹落了幾瓣秋菊。她的目光靜靜的注視着窗外隨風飄落的花瓣。
天,真的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