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虹又急又怕,她從未見過婆婆這麼衣冠不整、神態失常的樣子。
她舉步上前,不敢高聲講話,怕驚擾了婆婆又激動起來,自己可真沒有辦法了。
黃虹輕聲對史家娘子說:“婆婆,天晚了,我們回家去吧。”
史家娘子看看黃虹:“可別那麼叫我,我擔當不起,你只是和平陵定了親,又沒有成親。”黃虹聽了覺得不對頭啊,這叫了近一年的“婆婆”,怎麼今天會突然在意起來。
一想到這裡,她上下一打量婆婆,又仔細看看婆婆的面容,還真像以前見過的街上流浪的瘋婦,她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難道婆婆失心瘋了嗎?”
“不行,還是要想辦法把她帶回家。”黃虹這樣一想,便輕聲說:“婆婆,你忘了,我就是你的媳婦啊。我們回家吧,家裡已經做好了飯等你吃呢。”
史家娘子半信半疑地看着黃虹,黃虹心酸之極:“婆婆一向舉止端莊,言行得體,現在卻髒成這個樣子,等她清醒過來,不知要多羞愧呀。還是趕快把她帶回去,不讓別人看笑話了。”
黃虹緩步上前,輕輕牽住史家娘子的手:“婆婆,看樣子你也餓了,快隨我回家吃飯去吧。”
史家娘子看看黃虹,可能是覺得她真的沒有惡意,不像剛纔那些人一樣追趕懼怕自己,也就伸手讓黃虹牽着,慢慢往家走去。
黃虹牽着史家娘子進了家,不敢稍慢,立即關了院門,插了門閂,把婆婆帶到娘牀前。
黃家娘子看見親家被女兒帶回來了,也才籲口氣,母女倆交換了個眼神,娘從女兒眼裡看見了驚慌,女兒從孃的眼裡看到了安撫。
黃虹把史家娘子安頓在椅子上坐下,說:“婆婆,你的頭髮亂了,我重新幫你梳一梳好不好?”
史家娘子回到了熟悉的環境,神態平靜了許多,沒了剛纔驚惶的樣子,點頭說:“好。”
黃虹幫婆婆梳着頭,裝作不經意地問:“婆婆,你今天下午去了哪裡呀?”
黃家娘子要阻擋已然來不及了,只見史家娘子一聲驚叫,跳起身來,把黃虹推了個跟斗,自己在小小的屋裡亂轉,嘴裡不停地叫:“別打我,別打我!”
黃虹爬起身來去扶史家娘子,被史家娘子在手上、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下,最後,史家娘子叫累了、跳累了,在牀邊縮做一團,瑟瑟發抖。
黃虹驚慌之餘,身上被婆婆打得極疼,又不敢哭,見婆婆終於安靜了,這才緩了口氣。
黃家娘子見親家突然發瘋,亂打自己女兒,只急得掙起上半身來想去拉,可是哪裡夠得到,勉強碰到了,也被瘋子的蠻力給擋開,當她終於拉住親家時,被親家用力一拖給拖翻在地,摔得身子都翻不過來。
黃虹撇下婆婆,先幫娘半拖半抱上了牀,又見弟弟被嚇哭了,忙輕聲安慰,這才轉身來看婆婆。
只見婆婆縮在牀邊,嘴裡喃喃唸叨:“平陵,你快回來吧,娘想你了!”
黃虹這才明白,婆婆真的瘋了。
夜裡,好容易黃虹才侍候史家娘子睡下,回到娘屋裡時,已經筋疲力盡了。
黃家娘子看着自己的女兒,青春的光彩已經慢慢從她臉上身上離開,接替的是對生活的無奈和疲憊。
“黃虹,明天一早你趕快去請韋大夫來看看你婆婆,也不知還有救沒救?”
黃虹應了一聲,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想動彈。
黃家娘子就把今天小米她娘看見的一切同女兒說了,黃虹這才恍然大悟。
“記得以前平陵哥是有個舅舅,但聽他說已經多年不來往了,他也沒說是爲什麼,那看樣子今天婆婆是去找他的舅舅了。唉,沒事好好的去攀什麼親呀,既然多年不來往了,肯定對方沒把你放在心上啊。”
黃家娘子苦笑:“我們只能猜她是去找她兄弟借錢去了,要不,以這些日子我對她的瞭解來說,她也不是那種愛攀富貴親戚的人。”
提到錢,母女倆沉默了,她們同時看向已經入睡的黃土土。
第二天,黃虹一大早就去把韋大夫請到家中來,史家娘子一起牀看上去倒還正常,自己梳了頭,洗了臉,還到廚房做起早飯來。
韋大夫路上聽了黃虹對史家娘子病情的描述,心裡稍微有了一點底,進了門也神態如常地對史家娘子說:“史娘子,你媳婦說你最近又咳得厲害了一點,請我來看看你的病情。”說完便去把史家娘子的脈。
史家娘子聽韋大夫這麼說,也好好伸手讓韋大夫號脈。
號完脈,韋大夫點點頭,說:“沒事沒事,不是太要緊,我開幾服藥讓你先吃吃看。”
回到黃家娘子屋裡,韋大夫一邊開方子,一邊就對黃虹說:“你婆婆是氣急攻心、痰迷心竅,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她承受不了,所以失心瘋了。這失心瘋病最難治療,只能慢慢吃藥調理看看。切記不能讓她再受刺激,要不病情加重了更麻煩。遇上她發病的時候要順着她的意思做,只要不是武瘋,倒還不要緊。”
韋大夫交代清楚後,邊走邊搖頭,嘆息着這一家人的命運。
吃早飯的時候,黃家母女偷偷觀察史家娘子的舉動,發現又都十分正常。
黃虹買了菜,又去藥鋪依方抓了藥回來,進了自己小院,就聽見婆婆住的屋裡傳來輕輕的說話聲,她感到奇怪:“平時婆婆沒有太多朋友往來,今天怎麼會有人來看她?”於是,黃虹躡手躡腳走到窗外一聽,不由得苦笑起來。
原來史家娘子一個人在屋裡自言自語:“平陵,你去了這麼多天才回來,你看這是我給你做好的衣裳鞋子,你快試試看合不合適……”
黃虹輕輕走回廚房,心裡對婆婆充滿了同情和無奈,一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女人,這十多二十年來接二連三遭受這麼多的打擊,加之身體又逐漸走下坡路,承受不了也是必然,只是沒想到是以瘋了爲最後的收場,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照料好她,看她的神智能不能恢復。
黃虹開始熬藥,一種沉重而灰暗的塵埃緩緩覆蓋在她心上,這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曾經黃虹也聽從別人的建議,將史家娘子鎖在屋裡,這樣也有平靜的時候,可是當史家娘子不情願的時候,那砸門砸窗砸物件的聲音就消停不了,又只能放她出
來,要不修理破損的門窗物件又是一大筆錢。
旁人看到史家娘子這樣的病情,大多數都很同情,但都是窮苦人家,能幫上什麼忙呢?最多幫着罵她兄弟幾句就不錯了。
黃家母女沒有想過再去找史平陵的舅舅,那也只是白白去自尋一場羞辱而已,到了這個地步,大家也就隱約知道了爲什麼這麼多年史家母子過得再苦也沒有去找她兄弟的原因。
黃家現在是一窮二白了,黃天來臨,時有暴雨傾盆,屋外下大雨,屋裡下小雨,雨後只見黃家晾曬出的牀單被褥,雖然還算乾淨,但已經是補丁摞補丁了。
黃土土年輕,腿部骨折的地方恢復得還算不錯,按馬舜徵的囑咐,可以下地活動了,只是走路已經稍微有點跛了。
黃土土的恢復給姐姐帶來了一點輕鬆,他聽姐姐的叮囑,每天看好史家娘子。
失常的史家娘子此時倒跟黃土土還講得到一塊去,因此這一老一小倒也親密無間。
黃虹得以稍稍解脫出來,就急忙去找新的活計,原來她娘工作過的酒樓倒有幾家相中她的,可那是要整天在店裡忙碌的,她又做不到,只能可惜地放棄。
偶爾黃虹腳步匆匆地經過水雲間的時候,就看見水舞娘衝自己微笑,那笑容中有詢問和一種窺探的等待,自己也只回她一笑,笑容裡依舊是滿滿的拒絕。
現在黃虹什麼雜活都幹了,賣花、賣自制的食物和鞋襪、打零工……然而依舊是入不敷出,黃土土現在也是閒在家裡做不了什麼,一家老小四口的嘴全擔在黃虹的身上。
竇娘子、範娘子之類的鄰居,也只是能幫一點算一點。
這時,眼見黃家落魄的紫霞心裡就十分慶幸,還好去年丈夫和自己堅持讓劉家小娶了禹燕,要不如果當時沒拗過兒子,讓兒子磨到最後真的娶到了黃虹的話,那還過什麼日子。
禹燕從進了劉家門,完完全全一副賢惠媳婦的模樣,除了出身外,讓紫霞簡直挑不出什麼毛病,這不,前兩天禹燕生了個女兒,讓劉家兩老都很高興,家裡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女齊全了,多好。
只是家小那小子,聽接生婆出來報說是媳婦生了個女兒,折頭就走了,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真不像話!又不是生最後一個孩子,以後還有的是生兒子的機會嘛。
紫霞一邊心裡罵着兒子,一邊侍候產婦。
禹燕見生了女兒後丈夫不高興,也是傷心得眼淚直流,紫霞只好安慰媳婦:“別理那混小子。別哭了,再苦哭就沒奶喂孩子了。”
黃虹哪裡顧得上劉家長李家短,淘自己的生活都不容易。
這天黃虹在飄香閣剛洗完衣裳,還沒來得及晾呢,就見竇小寶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黃虹姐,你快回家去看看吧,史婆婆把你家房子給燒了!”
黃虹腦袋裡“嗡”的一聲,扔下手裡的溼衣裳便往家跑,遠遠便看見自家房頂上空青黑的煙霧直冒,風中刮來嗆人的火燒氣味。
她的腳步磕磕絆絆:“娘怎麼樣了?她是臥牀不起的人啊!婆婆怎麼了?發病了嗎?土土到哪裡去了?怎麼會沒看住婆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