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顧家姐妹說些什麼,黃虹一點也沒有聽進去:顧媽媽,表面看上去那麼和藹可親的婦人,怎麼會有這麼歹毒的心腸?……
黃虹逃命般離開飄香閣,守後門的三四個小廝看見是她,也沒說什麼。
黑的夜啊,無數不知名的魑魅魍魎在黃虹身邊盤旋,到底什麼時候這黑夜纔是一個盡頭哇。黃虹沒命地跑着,好像要逃離身後那個藏着魔鬼的的地方一般。
黃虹一口氣跑到家門口,怕驚擾了娘,她站在門口喘息着:“一定要離開飄香閣,一定要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
夜裡,黃虹睡不着,在牀上輾轉反側,現在立即離開飄香閣?這不可能,欠顧媽媽的錢剛還完,自己手頭略有餘錢,根本做不了什麼,光是吃,最多也就能維持一個月,一個月以後怎麼辦?……還是在飄香閣唱曲穩定一些。
也罷,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謹慎,千萬別落入顧媽媽的陷阱就是了。
黃虹拿定主意,今後在飄香閣唱曲只要不過半夜,那自己一定天天晚上回家,等抽空給福叔打幾瓶酒喝,把關係搞好,別讓他嫌煩就是了。
等在這裡過個一兩年,自己積攢下一些錢之後,再另做打算,這個自己不打算久留的計劃,當然一定要瞞住精明的顧媽媽。
黃虹自此小心翼翼,應酬中只推說自己酒量淺,儘量不喝酒,收工後只推說家中娘和婆婆的病又發作,離不了人,故而要天天回家。
顧媽媽不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經被黃虹知曉,還大作表面文章,今天說某官人賞你花粉錢,明天說某少爺賞你衣料錢,只顧淡化黃虹對出賣皮肉的厭惡,尋找着合適的客人和機會。
天氣漸漸轉涼,冬天不知不覺就來了。
史家娘子的瘋癲狀態在長期吃藥以後有所緩解,常常一個人坐着自言自語,那種瘋得打砸罵跑的情況倒很少出現了。
黃虹忙着討生活,總算還記得冬至前兩天去給史平陵上墳。
史娘子糊里糊塗地跟着黃虹,坐在墳旁的亂草中喃喃自語,黃虹一個人清理了墳上、周圍的亂草,祭奠了酒水,她默默不語,不知該對史平陵說些什麼,難道說:我打算尋個合適的客人嫁了,或者說,我沒照顧好婆婆?
在墳前枯坐良久,黃虹扶起婆婆回家去。
一天中午,黃虹飯後慢慢向飄香閣而去。
路過水雲間的時候,她擡頭看看水雲間的招牌,想水舞娘算是命好的了,不但贖了身,還開了家店自食其力,她是何其幸運,遇上了傅先生。
水舞娘看見黃虹路過,急急從店裡奔了出來:“黃虹,黃虹,我有話對你說。”
黃虹戒備地看着水舞娘,她現在隱約覺得,水舞娘只要對自己一開口,準沒好事。
水舞娘看看黃虹的神色,“撲哧”一笑:“喲,我說黃虹妹子,怎麼看見我像看見鬼一樣啊?”
黃虹到底修煉得不到家,不由尷尬一笑:“水姐姐,有什麼事嗎?”
水舞娘冷笑一聲:“沒事就不能叫你啦?沒事你就不來跟我說說話,非得等有事了纔來?”
黃虹不由得聯想起去年把簪子賣給水舞娘
的情形,於是軟了聲氣:“水姐姐,你大人大量。”
水舞娘展顏一笑:“來,別說其他,到我店裡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黃虹被水舞娘半拖半拉,進到了水雲間店面裡。
水舞娘神秘地往外面看了看,纔回頭來對黃虹說:“黃虹妹子,不要以爲上次姐姐對你說去飄香閣的事你就記恨我,要不是我在中間牽線,你就是臨時跑去找顧媽媽,她也未必肯要你。”
黃虹想起那個黑漆漆的夜裡跑來找水舞娘,答應去飄香閣唱曲的事,心裡便沉重起來。
水舞娘察言觀色,說:“你雖說是現在安定了一點,在飄香閣也立住了腳,但作爲一個過來人,我也知道那不是長久之計。”
見黃虹驚異地揚起眉毛,水舞娘心裡暗笑,說到點子上了:“飄香閣裡那碗飯不是好吃的,姐姐我算是厲害的了,勉強混到個二十四五歲還能討客人喜歡,也是遇上了一個好人,幫我贖了身,要不,現在死在哪裡都不知道。”
“黃虹妹子啊,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就看你願不願意了。你如果願意,將來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都不在話下;你如果不願意,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黃虹的心跳得厲害,她知道接下來從水舞娘嘴裡聽到的,必定又是那種類似上次來說服自己加盟飄香閣的話,可是過了前面這些日子,孃的話尤在耳邊,她今天不能不聽下去。
見黃虹不言語,水舞娘趁熱打鐵:“前幾天,有個人來對我說,他要尋個外室,託我找個清白人家的姑娘,我便想起了你。”
“我想了好些天了,總不好意思對你開口,怕你說我是拉皮條、賣人口,可是我思前想後,覺得這樣的好事還是先跟你說一聲,你若不願意了,我再去尋別人。”
說罷就看着黃虹的臉色。
若是換了以前,說不定黃虹也就拉下臉一口回絕了,可是經過了前些日子黃家娘子的哀勸,黃虹竟然覺得心裡十分平靜,不就是賣嗎?那不如賣個好一點的價錢,如果能就此給娘、婆婆、弟弟一個安穩的後半生,自己一個人豁出去了也值得。
水舞娘見黃虹不像上次那樣激烈地回絕,知道有門,便故意說:“你既然沒說不願意,我可就說了啊。那個人的歲數不大,沒有兒子,想尋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只要生了兒子,那便什麼都有了。”
“黃虹妹子,我知道你是說過嫁人要帶上你娘、婆婆和弟弟一起嫁,一般人家哪會接受得了三個負擔啊。我說的這個人家,非常有錢,別說是養活他們三個,就是三十個也沒問題。”
“我沒逼你,黃虹妹子,我說給你聽了,你自己心裡掂量去吧。如果願意了,告訴我一聲。”
“不過,這次可有時限,過了年你不給我回話,我就另尋他人了。”
黃虹默默點頭,轉身出了水雲間的門。
聽水舞娘的話,倒是覺得是樁好事,可是認識水舞娘的人,能好到哪裡去?做了他的外室,能安穩嗎?
黃虹裹緊身上的披風,陷入沉思,什麼時候走進飄香閣也不知道。
孟師傅神情凝固了,想了很久,才低聲說:“師師,如果我是你
,有合適的人就嫁吧。”
黃虹點點頭,集中精神開始練曲。
今年冬天,黃家總算不缺錢,早早買好了炭,生起了炭盆。
天冷之後,飄香閣的生意冷清了很多,人們不愛出門,寧願窩在暖和的家裡。
這種時候,出堂唱曲便成爲歌妓們收入的主要來源,其中,下午到天黑這段時間,到各家酒樓去等候食客們的點招,也是黃虹她們的主要生意。
街上有流動的歌女,停駐在酒館臨街的桌前,主動唱上一曲,遇上食客們心情好,就給點賞錢,遇上食客們厭煩或小氣,那分文沒有。
黃虹坐在玉樓春靠廚房的長凳上等着食客們的到來,這家是黃虹和含珠常駐的地點,酒樓方面由顧媽媽打好了招呼給了些錢,所以黃虹她們還有座位可坐。
她看見街上那個歌女,順着桌子唱了一曲又一曲,最後只得到兩個客人給的幾文銅錢,還謝了又謝,心中不禁惻隱,轉念一想,自己比人家強多少呢?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
黃虹打起精神,不再去看那個讓人難受的歌女。
是繼續在飄香閣唱曲直至自己攢夠錢做別的事,還是回水舞娘說自己願意做別人的外室?
黃虹沒有對任何說這件事,她需要再想想。
她還有半個月不到的考慮時間。
店夥老發跑過來喊:“黃虹,快去,雅間二號的客人點你唱曲。”
黃虹急忙整頓衣裳,抱了琵琶,上了二樓,含珠先前已經被雅間五號的客人叫去了。
二樓右手憑欄,可以俯視玉樓春整個一樓,左手邊是一排雅間,那些有錢的人、愛清靜的人便到這二樓來,安安靜靜消遣。
整個酒樓裡散發着食物的香氣,對黃虹來說,這已經構不成任何誘惑了,吃什麼都不過是爲了填飽肚皮而已。
黃虹輕叩二號的房門,裡面聲音還頗爲嘈雜,她又重新叩了叩門,房門突然打開,一隻手伸出來把她拉了進去。
黃虹已經習慣了客人的動手動腳,特別在這酒樓裡,喝多了幾杯的客人們舉止就談不上端莊了。
她斂衽施禮,便想尋找自己的座位坐下。
那隻拉她進來的手此時又不敢寂寞地伸了過來,黃虹輕輕避開,擡頭一看,原來是凌佐。
凌佐在顧媽媽那裡吃了癟,後來隱約聽說黃虹的初夜資高得嚇人,便不再去飄香閣當冤大頭,只管另打注意。
冬天來了,對於風流場所出入極熟的凌佐來說,自然知道那行的行事路數,打聽得黃虹就在這玉樓春駐唱,便來這裡消費,叫黃虹前來唱曲,好一償夙願。
黃虹一看房裡,除了自己和凌佐以外,只有凌佐的兩個狐朋狗友,上次在飄香閣出現過的,心裡便浮起不好的預感。
她急忙退向門口,凌佐哪裡會讓她得逞,橫身攔在了她的面前。
“黃虹,哦,不,師師姑娘,別來無恙。”
“趙少掌櫃,請自重。”
“自重?哪是什麼玩意兒?沒聽說過,我骨頭輕,需要你的粉拳來捶一捶。來吧!”
黃虹無路可逃,抱緊了手中的琵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