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已經點了上來,傅佳音卻欲言又止,終於開口說:“東主,我有一事要與你說……東主公務上漸已上手,在京裡也有了自己的人脈,從今往後東主的仕途上,我再也無能爲力。我現在特地來跟東主道個別,也算了了我們主輔的情誼。”
郎又一大吃一驚,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來兩步上前拉住傅佳音的手:“傅先生何出此言?難道是……”
郎又一腦中轉過數個念頭:難道傅佳音嫌自己所給薪資太少,還是他聽到什麼風聲自己要先走?抑或是覺得現在生活平靜他無施展抱負的餘地……
傅佳音急忙也立起身來:“東主,我實在無顏見你……你也知道,內子平安現在已經有喜,我有了家累,不得不做長遠打算……令弟狀元公前日來見我,邀我到他府中做幕僚……”
郎又一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兄弟來撬自己牆角!
他鬆了手,跌坐在太師椅上,頭頓時痛了起來。
傅佳音走之前能夠來跟他說明情況,告個別,也算對得起自己。
郎更一新科狀元,炙手可熱,前途無量,也難怪傅佳音動心。
自己的仕途說白了也到了盡頭,如果傅佳音跟着自己,也就是混日子等老罷了。
……
郎又一剎那間想得明白,便強笑道:“那是大喜事啊,去輔助狀元公,也就是幫我郎又一,傅先生你也可大展拳腳,好事好事,恭喜恭喜!”
傅佳音見郎又一臉色連變,最後笑着恭喜自己,不由得佩服他的氣度,忙道:“東主胸襟開闊,我傅佳音慚愧萬分。你對令弟的關心我看在眼裡,將來我也竭盡全力助他,以減輕東主的辛勞。”
郎又一心裡暗道:“若非今後還會時常見面,你也未必會說這些漂亮話。”
嘴上卻說:“那就有勞傅先生了!”
傅佳音終於說出來意,也就不再久留,須臾告別而去。
郎又一站在中庭,望着明月,明明是盛黃,他卻感到遍身寒意。
自己任了工部侍郎之後,官是升了,然而他心裡明白,自己的仕途其實差不多到頭了。
首先自己年紀不小了,其次右丞相齊旭的勢力也大不如前,還有,那麼多年輕官吏虎視眈眈,等待提拔,這一切,都使郎又一清醒地意識到,在沒有找到新的靠山之前,自己只能穩紮穩打,那麼,還有多少時間和空間留給自己呢?
傅佳音此舉,一是同他自己說的那樣,爲了家,二是看到自己沒有前途了,還是另投明主的好,也虧是去輔助自己的兄弟,要不還真不能釋懷。
不過郎更一也不夠意思,應該先知會自己一聲,剛纔自己焦急的樣子恐怕要被傅佳音笑話,不過,傅佳音好像不是那樣的人……。
郎又一搖頭,喚常平:“來,備轎。”
常平會意,喚了轎伕,擡着郎又一便往珠市裡來。
郎又一進京後應酬極多,勾欄裡面來來去去,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名叫全貞的姑娘,把唐嘉和黃虹拋到了腦後,此刻心中鬱悶,也只想到往那裡去。
黃虹這兩天覺得滕小懷看自己的眼光頗爲奇怪,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不說的神氣,待自己看向他時則又把目光移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
滕小懷則是滿懷同情地看黃虹,對郎又一近來的行蹤他略知一二,想到黃虹即將被冷落,在往後的歲月裡過着淒涼的生活,心裡就一陣難受,這麼好的一個女人,爲什麼她的命運就如此悲慘呢?
黃虹不知道近來郎又一不常到她這裡來的原因是另有新歡了,只道他公事忙碌,應酬繁多,自己也不是那種邀寵攀愛之人,也就不十分上心,只管好自己家中之事。
立冬那天,黃虹依楚州習俗,親自下廚做了湯圓。
她端去娘屋裡,兩人端起來才吃了一口,黃虹“哇”的一聲便嘔了出來。
黃家娘子急了:“別急,是不是噎到了?”
黃虹放下碗來,默默想了一陣,臉便紅了起來。
黃家娘子見女兒無語,腦中一想,立時明白了,不由得喜笑顏開:“老天保佑,你終於有了!”
黃虹嗔道:“娘,小聲,別讓他們聽到。”
黃虹的意思是不想讓穆媽他們先知道了去稟報郎又一,只想等他來時親自告訴他。
黃家娘子會意,低聲說給女兒聽一些注意事項,黃虹點着頭,手不由得輕輕放在腹部,感受着那個尚未成形的小生命。
過了兩天,難得郎又一來到黃虹這裡過夜。
夜裡,當郎又一準備壓上黃虹的時候,她輕輕把他推開了。
郎又一不悅:“怎麼沒多長時間,這個女人就敢反抗自己了?”
黃虹看着郎又一不高興的樣子,不由一笑:“官人,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郎又一靠在枕上,鼻子裡哼了一聲,黃虹把手伸過去環住郎又一的腰:“官人,我有了。”
郎又一又哼了一聲,驀然擡起臉看着黃虹:“你有了?真的?”
黃虹含羞點頭。
郎又一忘記了剛纔的不悅,轉身把黃虹緊緊抱住,手就在黃虹肚子上撫摸,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只怪自己當初太不在乎,現在自己年過四旬,只有兩個女兒,後來雖有無數女人,但子息不旺似已成定局,如今突聞黃虹有孕,這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郎又一高興得睡不着覺,一早便回家去了。
半晌他撐着點起蠟燭,將那封密函燒了,交待常平,拿封銀子給那人,叫他速速離去。
郎又一心裡恐慌:信上此事非同小可,事情要是當真泄露了的話,自己定會獲罪入獄,雖則主謀是齊旭,但出頭辦事的是自己,自己總不能供出齊旭來,一則上面信不信還不知道,二則如果這樣,那齊旭搞不好要先結果了自己。
郎又一想了片刻,提起筆來正待寫字,突然雙眼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常平聽見聲響跑了進來,見狀大叫,招來下人將他扶上牀躺着。
唐嘉聽報郎又一突然病倒,急忙來看,當她趕到時,大夫也趕來了,剛把了脈,吩咐下人去煎藥,而後給郎又一紮了幾針。
郎又一悠悠醒轉,口眼已然歪斜,他掙扎着吐出了幾個字:“把……我……兄弟都叫來……”
唐嘉嚇得流淚,急忙派人去叫請郎家幾兄弟速速前來。
費媽媽在旁邊看見郎又一的症狀,低聲對唐嘉說:“大官人這症來得急,看樣子恐怕不中用了…
…”
唐嘉劈面就給了費媽媽一個耳光:“官人好好的,你咒他做什麼?”
費媽媽捂着臉,說不出話來:自己說的是事實,可大娘子她愛夫心切,看不到這一切,自己只不過想提醒她要注意接下來的事宜。
郎再一這兩天不在京中,郎更一和郎得一聞訊趕了過來,只見郎又一面色紫醬,口中呼呼出着氣。
熬好的藥端了上來,卻是灌不進去,藥汁順着郎又一的嘴角往下淌,他直望着郎更一,眼裡流出了淚。
郎更一見狀,忙叫大夫:“大夫,趕快給我兄長扎幾針,看他這樣子,恐怕是有事要交待我們。”
大夫輕輕搖頭,爲郎又一連扎幾針。
郎又一臉色恢復了一點,口中喃喃着,嘴角流下了口水。
郎更一大聲說:“大哥,你有什麼話就趕快說吧,我們都聽着呢。”
郎又一頭動了一下,常平忙上去把他扶起來靠着自己。
郎又一喘了幾口氣,說:“我怕是不行了……我名下的所有財產分做四份……一份給大娘子……一份給四弟得一……一份給怡兒和恬兒……平分……另一份給黃虹……分家產的事就由老二和老三主持……務必公平……不要起糾紛……往後你們要尊敬大娘子,長嫂如母,你們不要怠慢她……得一你要自立……黃虹……不要欺負她……她……”
郎又一說到這裡,只見他頭上青筋爆出,臉色益加紫漲,嘴巴只是蠕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郎更一忙叫大夫:“快,快,快,快施針!”
大夫搖頭:“現在郎大人的病已然藥石罔顧,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難挽救!”
不過片刻功夫郎又一嚥了氣,眼睛還不甘心地睜着。
全家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個個難以置信。
唐嘉已經哭得暈了過去,費媽媽她們忙攙着進屋,大夫跟去搶救。
郎更一作爲現場唯一做得了主的家屬,再沒有能力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付着相應事宜。
郎得一是哭得捶胸頓足,這個兄長可以說是這世上對自己最好、最關心的人了,到死還掛着自己,給自己留一份財產。
唐嘉醒了過來,耳邊還響着丈夫剛纔的遺言:“……另一份給黃虹……不要欺負她……”
她眼睛漸漸發紅:反正丈夫是死了,誰也阻止不了自己怎麼發落黃虹,這個狐狸精,到最後還要來跟自己搶奪丈夫的財產……
她掙扎起身:“費媽媽,備轎,去那個小娼婦家!”
費媽媽當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她二話不說,馬上下去安排。
滕小懷遛彎回來,正挽着袖子,準備着中午準備做的菜,突然就聽見府內傳出哭聲,人聲忙亂嘈雜,正奇怪時,就見畢志滿一臉驚慌地跑了進來:“大人去世了!”
滕小懷腦袋裡“嗡”的一聲:“真的?”
畢志滿道:“大人一早回府還好好的,剛纔突發急病,一下子就去了。大娘子都哭暈過去了!”
滕小懷只覺握着菜刀的手有點發抖,腦中只一個想法:“郎又一死了?他比我還年輕好幾歲的呀。哎呀,自己的將來堪憂了,大娘子唐嘉是不待見自己的,說不定沒兩天就把自己掃地出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