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鄰里們瞪大了眼睛看,也不見黃家有什麼奢侈的消費,黃虹姐弟和滕小懷整天只在飯鋪忙碌,黃家娘子和史家娘子依舊請竇娘子、範娘子幫忙照看,定期給一點工錢,怎麼也不像是有錢人,也就慢慢不去關注了。
黃天來了,忙碌了一天的黃虹回到家中。
滕小懷現在直接住在鋪子後面的屋子裡,有時黃土土不願意回來,也在那裡住,今天也是這樣。
黃虹做了晚飯,侍候兩老吃了,自己也忙着洗洗涮涮。
隔壁竇娘子吃過晚飯,拿着鞋底就過來串門,一邊跟黃家娘子聊天,一邊納鞋底。
史家娘子安靜地坐在一邊聽着,從京城回來後,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錯,沒有像以前那樣瘋得亂跑亂叫過,多半是一個人在屋裡喃喃自語,有時還拿起針線來比劃着,卻是什麼也做不成。
說着說着,竇娘子講起了一件自己丈夫遇到的奇異的事。
那是在黃虹他們離開楚州的第二年,也是這個季節,一天晚上,竇天寶和兩個夥伴喝了酒,又去賭場裡走了一遭,輸了不少錢,半夜三更垂頭喪氣往家走,還沒到自己門口呢,就好像聽見“噗通”一聲。
黑暗裡竇天寶被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仔細聽聽又沒了動靜,正要擡腳,似乎又聽見有輕微的“嚓”的一聲,黃家小院裡亮起了光,瞬間又熄滅了。
竇天寶心裡鬼火直冒:“黃家那麼窮,哪裡來的小毛賊還要來偷?”
他躡手躡腳走到黃家門口,從門縫向裡張望,準備大喝一聲,震懾毛賊。
不料他卻看見了一個人影,站在院子正中,好像在望着黃家半塌的房子。
竇天寶差點驚呼出聲,那個背影他極其熟悉,是史平陵的背影啊。
竇天寶心中“怦怦”亂跳,像中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好容易擡起手來想揉揉眼睛,卻碰到了門板,發出聲響,等竇天寶揉完眼睛一看,遮住月亮的雲彩已經飄開,月光照得小院裡一片銀白,院子裡什麼也沒有。
竇天寶嚇得撒腿就往家裡跑,竇娘子纔開門他就一步躥進屋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他又去黃家小院外張望,見裡面依舊塵土遍地,什麼也沒有,他疑心是自己酒醉看花了眼。
他又怕竇娘子怪他喝酒賭錢,所以過了好幾天纔敢跟竇娘子講這件事。
竇娘子一想,史平陵的忌日就在這幾天,猜想恐怕是史平陵的鬼魂回來看黃家人,被竇天寶驚走了,急忙叫上竇天寶去給史平陵燒香,心裡這才安穩下來。
黃虹聽了默然無語,離開楚州後,就再沒爲史平陵祭奠過,看樣子史平陵也怪她了,既然回到了楚州,今年一定要去爲史平陵掃墓。
黃家娘子慢慢把自己調和酒水的手藝教給女兒,加之滕小懷的手藝的確不是白來的,所以小小滕記飯鋪的生意一直不錯。
水舞娘這兩年還是跟後生們混着,只是歲數漸大,那些後生們陸續也成家了,所以門庭也漸漸冷落。
她閒着無事,很是做成了幾樁幫顧媽媽招人的生意。
見黃虹一個人帶着老老少少回來,出手不凡,盤下了元家鋪子,開起了飯鋪,水舞娘就十分好奇,莫非那個幫自己贖身的男人死了嗎?
那還真是報應!明明答應還會來自己這裡
的,可是從那時起就無影無蹤了,活該!
水舞娘有心跟黃虹搭話,可黃虹總是十分忙,自己倒顯得自作多情一樣,索性也就不理了,跟了兩個男人,兩個男人都死了,真是寡婦剋夫命!
不料過了兩年,黃家竟然又搬回來了。
劉家小聽說以後,心裡有一種激動的感覺,好像是可以重新擁有黃虹一般。
可是當他看見黃虹的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就產生了一種厭惡,爲什麼那個不知名的男人可以得到黃虹,可以讓黃虹爲他生孩子。
只是他還是不好意思出現在黃虹面前。
另一個是凌佐。
服完一年的勞役,凌佐回來了,在牢裡,他哪有那些無惡不作的漢子們厲害,腿也被打斷了一條。
趙廣聞看看兒子的樣子不是事,張羅着給兒子討了媳婦,然而勞動改造沒能改變凌佐,他更加變本加厲地吃喝嫖賭起來。
聽說黃虹是因爲丈夫死了纔回到楚州,他大喜:“黃虹啊黃虹,看你現在依靠誰去?”
他隔三岔五往黃家和滕記走動,打探詳情到死是不是這樣。
黃家倒是修整了一下,但也不是什麼有錢的樣子,滕記生意還不錯,那個老頭也沒給人有什麼威脅的感覺,一家老老小小依舊,他放心了。
這天中午他故意來到滕記吃飯,黃虹剛好回家去看兩老沒有在,滕小懷也不認識他,還很客氣地招呼他。
凌佐故意喝得醉醺醺的,等着黃虹回來。
黃虹回來了,一見凌佐,她瞪大了雙眼,這個傢伙還賊心不死?
凌佐獰笑着:“黃虹,小娘子,沒想到你會有今天吧。”說着,就從凳子上跳起來去抱黃虹。
黃虹折頭退出飯鋪,這次她並不是恐懼,她不能讓滕小懷擔驚受怕。
凌佐見黃虹出了飯鋪,就一瘸一拐地追了出來。
黃虹轉眼一看隔壁肉攤前,肉販剛好轉身去摘身後架子上的肉,解肉的尖刀便放在案板上。
黃虹擰着眉,這個壞傢伙,看樣子不給他一點厲害是不行的,
她跑過去一把抓起那刀,回身便向追來的凌佐刺去。
凌佐跟得極近,見黃虹抓刀在手,大吃一驚,急忙站住,卻來不及了,被黃虹一刀刺了過來。
凌佐忙向左閃,但沒全閃開,被黃虹刺中右臂,摔倒在地上。
黃虹豎着眉毛,又舉刀重新刺來。
凌佐從沒見黃虹這樣拼命過,心裡先怯了幾分,滕小懷此刻已經趕了過來,生怕黃虹鬧出人命吃官司,忙着大叫:“別動手!”
凌佐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跑出來的滕小懷手裡拎的菜刀比黃虹手中的尖刀更大幾倍,見黃虹楞了一下,他急忙爬起來就跑,身後留下一片街坊鄰里們的責罵鬨笑聲。
滕小懷這才知道剛纔這人就是凌佐,自此對此人小心提防起來。
黃天快盡了,黃虹記得史平陵的忌日,提前兩天就開始準備祭品。
她把摺好的金箔銀箔串好,放在桌上,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她心裡奇怪,黃昏時分,會是誰呢?莫非是弟弟有事回來?
自己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滕小懷招了個小工幫忙,加上黃土土,人手也夠了,所以從上個月起就不要她去鋪子裡幫
忙了。
她扶着腰,嘴裡答應着“來了”,就往院門走去。
黃虹打開院門,門外無人,她探頭左右看看,沒人呀。
這時,她聽見身後有聲響,就轉過身去。
夕陽的餘暉裡,等不及她開門,從牆頭跳下的那人,正拉下爲翻牆而掖起的袍角,撣着上面沾染的塵土,擡起頭來衝她微笑。
黃虹一看,臉色煞白,嘴脣也失去了血色,一道白光在她眼前炸開,她腳一軟,伸手扶住了門板。
站在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死去多年的史平陵。
史平陵只覺頭上“嗡”的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栽向水裡。
在他落水的一霎那,又一道閃電亮起,他清晰地看見劉家小手撐着船舷,一臉猙獰地看着自己。
“他這是要做什麼?”這個念頭才冒了出來,他的身子便落入了水流湍急的河裡。
平日在水裡,史平陵是不怕的,以他的水性來說,那就跟在岸上沒有區別。
可是今天不同,那麼大的風浪,史平陵屏住一口氣,手腳划動,想浮到水面上來,然而,洶涌的浪頭一個接一個把他打入到更深的水裡。
他可以偶爾呼吸到一口空氣,然而有時候肺裡會不經意嗆進一口水,火辣辣地在他胸腔內燃燒起來。
在水裡,他可以看見天空中劃過的一道道閃電,看見蒼黑的雲塊正向自己壓了下來,自己跟船的距離越來越遠,他被水流衝向下游。
史平陵已經沒空去思考自己爲什麼落水,他要在這漆黑的、狂暴的雨夜裡活下來,他要回去見黃虹,要回去見自己的娘,她們都在等自己回去。
然而,剛纔在船上他已經和暴風雨搏鬥了好一會兒了,這時的史平陵已經筋疲力盡了,水流漸漸帶走了他身體的熱量,他感到左腿開始痙攣:“我支撐不住了……不行,我要堅持下去……”
突然間,他覺得天空更加黑暗更加陰沉了,烏雲好像離自己更近了,與此同時,他只覺得頭部一陣劇痛,好像是被誰用大錘重重擊中了似的。
史平陵撞上了水裡的暗礁。
一早,姚老實不待天放晴,就揹着柴架子匆匆往河邊去了。
已經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了,昨天下午他就去河邊看過,上游衝下來的大大小小的木頭、樹枝不少,只是當時雨太大,不好到水邊去,今天雨已經小了很多,還是得早點到河邊去撈木頭樹枝。
上山砍木柴太費力,自己歲數大了,吃力得很,以往遇上自己生病的時候就只能跟別人買柴來燒,實在不划算。
所以每次下雨,尤其是下大雨的時候,姚老實就很高興:大雨過後,上游往往會衝下來很多木頭樹枝,大小不一,自己稍微費一點力去撈些揹回來,等天晴曬乾以後,劈劈小了碼在窗下,可以燒很久,這比上山砍柴省力得多。
這個法子是打姚老實祖父的祖父上就傳下來的了,其實他們這裡的人都這樣。
像去年,莊上的邵家就撈到了很多大木頭,連邵家老二將來成親用的滿堂木器都打好了。
還是邵家好啊,兒子都有四個,每年一發大水,邵家四個兒子水性又好,敢到河中間的漩渦處去撈木頭,說來也怪,大木頭就只在漩渦處盤旋,水勢比較平緩的岸邊就只有雜亂樹枝小木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