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說,祁五陵想了想,覺得很對,也就放任他整天往自家鋪子莊子上跑,學習經營管理之道去了。
這個家中唯一正常的主子就只有祁大少爺文奇明瞭。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連祁三少爺都不屑整治他,只說:“大哥,你有本事就考個狀元去,別白白費了大好的光陰。”
說起祁家上下的趣事來,可是有一大籮筐,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但總而言之,祁家的主子不摳門、不耍威風、不擺架子,是相當難得的好主子。
以往祁家的下人,都是親友之間相互介紹,彼此非常熟悉和了解的人才能進祁家做事,所以祁家的下人很多都是做了好些年的,因此對祁大官人不做任何瞭解就收留了平陵這事,大家還訝異了一下。
可是大家看到平陵做事勤勤懇懇,腦袋瓜也還靈活,派他去做個什麼事總是做得妥妥帖帖,也就接受了他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的是,湛應全一直不太放心平陵。
轉眼冬去春來,平陵在祁家已經呆了半年多了。祁二小姐已經出嫁,祁大少爺的親事也已經談妥,準備秋天迎娶嬌妻。
祁大娘子閒來無事,倒很看中平陵,想把自己的丫鬟璇兒說給他。
平陵被大娘子喚到房中,聽見大娘子這麼一說,心裡“噗通”跳了兩下,脫口而出:“親事?大娘子,我已經準備好要成親了。”
祁大娘子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定的親呀?”
平陵正爲自己脫口而出的回答驚訝着,他茫然看着祁大娘子:“我記不得了,我準備好要成親了嗎?跟誰呢?”
祁大娘子驚訝着是不是平陵已經恢復了記憶,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說:“啊,那好啊,你趕快仔細想想,記起了就趕快去娶人家姑娘吧,你這麼長時間沒回去,家裡人肯定等急了。”
對於自己的失憶,平陵倒一直泰然處之。
他聽大夫說自己的記憶有可能一輩子也無法恢復,但他並不着急,好像以前他就是這麼一個能夠坦然面對一切的、有主意的人。
這種偶然冒出的記憶片段雖然很乾擾他的思緒,但他也很高興,這樣下去,說不定自己有朝一日真能突然恢復記憶呢。
根據祁家衆人的說法,他是落水淹得昏迷過去,被河水衝到祁家莊那裡被救的,這說明自己是從上游漂下來的,上游村莊、城鎮可多了,自己家住哪裡呢?
他知道,順着那條河往下游走個幾天就是崇寧府,不過那好像跟自己沒有關係,還是得往上游去找。
他也曾翻找過自己被救起時穿的衣裳,除了被水中雜物剮得破破爛爛的地方外,什麼可以說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沒有,唯一有一樣,褲子膝蓋處是破了又補好的,在水裡也沒有再次損傷,可見針腳細密和縫補牢固。
平陵每次翻看着那破爛的衣褲時,心中就有隱約的感動,是誰幫自己縫補衣褲的呢?是自己的娘嗎?還是一個別的什麼女子?
路上他逮住一個亂跑的小廝:“我去大官人房裡,你去看一下哪裡着火,趕快來告訴我一聲!”小
廝應聲去了。
祁五陵已經披了衣裳從房裡跑了出來,一見湛應全就忙問:“湛管家,哪裡着火啦?”
湛應全一頭霧水,想了一下,拔上鞋後跟就往偏院跑,他一口氣跑到平陵的房間,見房門大開,屋裡空無一人,跟平陵住一間的水生也不見蹤影,他心中大叫不妙。
自從平陵留下後,湛應全就多了個心眼,叫水生隨時注意平陵的舉動,提防他有什麼不善行爲,只是這幾個月過去了,水生也沒監視出什麼問題來。
一個來歷不明的後生,又說記不起自己的過往,這事怎麼看怎麼不像是真的,怎麼能叫湛應全放心呢?
“今晚這火着得蹊蹺啊?”湛應全一邊吩咐下人們救火,一邊尋找平陵和水生的身影。
這火是從祁家後院偏西的房間着起來的,還好天氣雖然乾燥,卻沒有風,所以火勢蔓延得不算太快,祁家上下井然有序,火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就聽有人哭喊:“小姐呀,小姐還在房裡呀……”大家循聲一看,原來是五小姐的奶孃頓着腳在叫喊。小娘子流香聽見奶孃這麼一叫,立刻也哭喊起來。
五小姐常常是奶孃帶着睡,聽見失火,奶孃聞聲驚慌失措,爬起來就跑出去,等到站穩了身子纔想起來把小主子忘在屋裡了,想要再進屋,火勢就大了起來,她在火頭前望而卻步,不敢再進去,只能哭喊“救命”。
屋裡孩子也驚醒了,大聲哭叫着“娘……”,小娘子流香一邊哭就一邊拿着奶孃打:“打死你這個奴才,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如果小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賠一條命……”奶孃一個勁嚎哭,不敢回嘴,更不敢躲閃。
火勢熊熊,屋裡孩子已經被煙塵嗆得咳嗽起來,聲音已經有點啞了,大家隱約可見孩子從牀上掉了下來,往屋門爬來。
祁五陵看見女兒的小小身影,忍不住就要往屋裡衝,湛應全急忙一把拽住:“大官人,使不得,可不能連你的命也賠上。”
幾個老一點的奴僕已經開始陪着主子哭了起來,衆人手足無措間,這時,一個身影衝了過來,把一盆水往自己身上一潑,反身就往屋裡衝去,大家還沒看清是誰,就見那人的身影在煙火間出沒,終於他摸到了孩子,把孩子抱緊在懷裡衝了出來,門上的橫木恰在此時燒斷了,重重落在那人肩頭,那人身子一歪,險些摔倒,他踉蹌了一下,終於一步跌出了門外。
那人被煙火嗆得咳嗽着,護住懷裡的孩子,掙扎着想爬起身來,大家一看,原來是平陵。小娘子流香撲到平陵面前,一把奪過孩子:“我的寶啊……”
孩子已經被煙霧嗆得半昏迷了,湛應全急忙叫人去請大夫。
火已經撲滅,起火的原因也很簡單,是祁大官人的老奶孃供奉的神佛前的香燭倒了,燒着了窗帷,就這樣引起了火災,跟平陵沒有什麼關係,而且平陵驚醒得早,反應也快,當時直奔着火點,先救出了老奶孃,又一路上叫醒不少下人,功勞還不小。
看着平陵被木頭砸傷的肩膀、被煙火薰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臉,湛應全這才知道自己神經太過繃緊,差點把
人看錯了。
五小姐經過大夫搶救,生命無虞;平陵肩膀上的傷卻還養了幾個月,因爲天氣太熱,傷口感染了,癒合緩慢。
祁五陵過來看平陵,很惋惜地看着他肩上的花繡:“哎呀,這裡紋的是什麼花呀?我都記不清了。傷疤遮蓋住花紋了,破壞了你全身整體花繡的完美,真可惜!等過後看看,能不能重新補紋上?可惜咱們永平縣沒有針筆匠,等着有機會去崇寧的話,我去幫你問問看看……”
平陵再次對這個主子感到無語,這種時候,不是應當感謝他對五小姐的救命之恩嗎,不是應當慰問一下自己這個傷者嗎,怎麼倒提起這不相干的紋身呢?
不過……對了,紋身!
這紋身應當能夠給自己尋找自己的記憶提供線索啊,畢竟這紋繡,要大一點的州府上才流行,那紋繡的手藝匠人,爲數肯定不多,從祁大官人的話中就可以知道,起碼這永平縣就沒有,等到將來有了機會,往這永平河的上游州府去找,還沒準真能找回自己的記憶呢!
平陵的心爲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雀躍起來,他忍不住站了起來,伸手一把握住祁五陵的手:“大官人,謝謝你的提醒啊!”
祁五陵看見平陵的眼裡好像有欣喜的淚光,心裡莫名其妙:“提醒什麼?我什麼也沒說啊!”
過後湛應全跟祁五陵提到自己之前的謹慎心理,被祁五陵笑了一回:“湛管家,你也太……”
祁五陵提到平陵,也沒想到自己一念之慈留下他,會有那麼大的回報,他只是覺得這個小夥子,看上去就像個好人,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湛應全聽主子這麼一說,不由吃驚:“大官人,難道這些年來,你看人都是這麼看的?覺得是好人就留下?”
祁大官人鄭重地點頭:“是啊,當年家裡老太爺告訴我說,五陵啊,下人呢,最要緊的就是一個‘實’字,做人要誠實,做事要踏實,這兩樣佔全了,就是一個好下人……怎麼判斷啊?就憑你看見他的第一個感覺,第一感覺好了,就留下;如果你一見到他,就覺得哪裡不對勁,那就千萬不能用……老太爺還說……”
湛應全不顧祁五陵一個人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破天荒頭一次撇下主子一個人,無視地走了開去:“沒想到這祁家的主子挑選人的標準這麼簡單,我還以爲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讓大官人看重呢,真是傷自尊心那!”
祁家人對平陵的態度比以前好更多了,加之平陵也並不以救過小主子的命並受了傷就自恃勞苦功高,還是同以前一樣認認真真做事,更加得到祁家上下的信任和喜歡。
連祁大娘子都對祁五陵說:“大官人,還是幫着平陵去打聽一下他的身世吧,他一個人在咱家,怪可憐的,說不定家裡還有爹孃和媳婦兒在等着他回去呢。”
祁五陵點頭思忖:“這麼一個好小夥子,怎麼才能把他長久地留在我祁家呢?”
祁家的孩子自祖上幾輩人起,讀書都不昌盛,做生意的、閒着玩玩的人比讀書的人多,當年連祁祖太爺都說:“看樣子咱們祁家,是沒人能夠好好讀書光宗耀祖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