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眉頭狠狠一擰，見勢不對，御靈而起，踏着人羣很快消失，只餘惡狠狠的沙啞嗓音在空中迴盪。
“我還會回來的！”
“我去追！”姚扶桑一急。
“不必。”嬴徹伸手攔住他，眸光冷冽。如今追上去，他們並無勝算，姞崧此人性情陰鷙難辨，要讓他徹底翻不了身，必須從長計議。
擡眸看向姬紓，低了聲音，“安撫好衆人。”
姬紓應是，流色婉轉，揚了眼尾掃一眼衆人，聲音徐徐繞繞，“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裡。姞崧此人，屢次擾亂族中秩序，居心叵測，其罪當誅，望大家同仇敵愾，一旦發現他的蹤跡，立刻來報。”
對岸衆族人應是。
姞非翎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自然沒想到事情會這般發展，如今姞崧給他留下這個爛攤子，他又怎逃得過去？
顫巍巍舉袖擦了額上汗珠，剛待趁人不注意離開，嬴徹沉厲的聲音便落入耳中，“姞家主，姜家主，嬀家主，三位玄殿請吧。”
姜修臉色一垮。
這是要治他們個同黨之罪了。
姜家一族，日漸式微，若要復興，必須破釜沉舟，故而他纔會答應姞非翎之請。誰又能料到事情竟如此發展？
陰冷冷瞟一眼姞非翎難看的臉色，沒好氣道，“姞家主，請吧。”
人羣漸漸散去，宋清歡收了目光，也準備回府。
嬴天舒跟上來，“沒想到，嬴長老還有幾分能能耐。”
宋清歡翹了脣角，不予置評，眸光卻瞟見人羣之後，有藍色衣角一閃而過，凝神一瞧，卻又不見了蹤影。
她皺了皺眉，盯着方纔那處。
“怎麼了？”嬴天舒順着他的眸光望去，卻並未發現什麼。
宋清歡搖頭，撩眼望去，似笑非笑，“你還不回去，不怕你爹孃責怪？”
嬴天舒聳了聳肩，“他們這會子已經知道我溜出府了，早回去晚回去都要受罰，還不如在外頭再待待呢。”
說着，朝宋清歡身後看了看，“寒帝怎麼沒來？”
“他有事去了。”
“妘姐姐現在要回府？”
“嗯。”宋清歡看他一眼，果不其然，見嬴天舒綻出一個燦然笑意，“妘姐姐，你若無事，不如請我去府上坐坐唄？”
宋清歡無奈抿脣，“跟上吧。”
*
且說島上另一側，譽府，此時卻大門緊閉。
府中西院住着妘蘿。
她正托腮坐在桌旁，神情有些焦躁。
坐了一會，她拿起茶壺給自己斟茶，卻因心不在焉，杯中茶水已滿仍未停手，茶水很快漫出，溼了錦繡花團的桌布，又流到了身上。
“呀——”
她終於察覺，慌慌張張起身，懊惱地拿帕子去拭身上水漬。
擦了一會，終是按捺不住，下定決心似的，將帕子往桌上一扔，顧不得換身衣衫，急急忙忙出了房間。
“娘。”
行到妘環院中，人未進，聲先到。
妘環聞聲，拉開房門走了出來，“怎麼了阿蘿？”
妘蘿迎上前，乖巧一笑，“娘，爹呢？”
“他出去了。”妘環神情淡淡。
“娘，我想出去一下。”
妘環眼角一垂，“出去做什麼？”
妘蘿低了頭，把玩着衣角，有幾分欲言又止。
“今日這熱鬧，不是那麼好看的。”自己女兒，妘環自是明白她的心思，看着她語氣微涼。
“我只是出去看看，很快便回來，娘，您把府門口的禁制撤了吧？”妘蘿軟聲央求。
妘環不爲所動。
“娘，您就不好奇事情的真相麼？”妘蘿有些不死心。
妘環睨她一眼，眸底有霧，“你爹已經出去打探情況了，你若好奇，等他回來了，你問問他便知。”
見她絲毫不鬆口，妘蘿無奈，只得敷衍了兩句，悻悻離開回了院中。
昨日，譽府自然也收到了一朵雪蓮。
只是，妘環似乎並不想插手此事，不但今日自己不出門，就連她，也將她禁在了府中，似乎怕惹上什麼麻煩。
聽說今日好幾家都一起去了月牙島，請長老給個交代。她心中好奇得緊，奈何妘環不鬆口，她的靈力又沒法衝破府門口的禁制，這會子又鎩羽而歸，心中着實懊惱。
也不知道如今情況怎麼樣了？
那日聖女大選上，她親眼見到過那黑衣人，自然知曉他靈力不弱，此番弄出這樣的事態來，必不會輕易收場。
不過眼下，也只能等爹回來問問情況了。
妘蘿嘆一口氣，正準備回房，忽然聽得牆頭“噗嗤”一聲。
她蹙了眉頭，擡頭望去，卻見牆頭上懶懶坐着一人，寶藍色錦袍垂下，一雙上挑的茶色桃花眼，陽光下閃着魅惑流光，端的是風流佻達，好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阿夜！”妘蘿欣喜萬分，“你怎麼過來了？”
“今兒那麼大的事你都沒出現，我來看看你。”說話間，姬夜縱身躍下，立於妘蘿跟前，衣角翩飛，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嗎？”妘蘿越發欣喜，眸中閃爍着動人的光。
“嗯。”姬夜點頭，“怎麼了？妘夫人不讓你出門？”
“是啊。”妘蘿應了，面上現出小女兒的嬌憨，“我求了孃親半天，她就是不鬆口。”
“妘夫人和舅舅都在府裡頭？”
“沒有。”妘蘿搖頭，“爹出了門，約莫打探消息去了吧。”說到這，她想到什麼，仰頭看向姬夜，“阿夜，你今兒一定去了月牙島吧。”
姬夜含笑不語。
姬夜拉住他的袖口軟軟央求，“什麼情況？你給我說說唄。”
姬夜低頭，目光在她素手上一頓，眸底涼意一閃，再擡頭，依舊笑得如沐春風，“好。”
須臾，聽姬夜說完，妘蘿面露驚詫之色，“竟如此劍拔弩張？！早知道……我無論如何也要溜出府去看看了。”
姬夜眸光寵溺，“妘夫人是爲了你好，那般混亂的場景，萬一姞崧出手，傷到了你怎麼辦？”
妘蘿雖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弱，但對姬夜的關心十分受用，抿脣甜甜一笑，忽想到什麼，擡眸望去，微沉了臉色，“不過沒想到，雪蓮擇主竟當真只是個騙局！”
一頓，看一眼姬夜，試探着開口，“阿夜，你說，聖女的選出，幾位長老會存私心嗎？”
姬夜笑，“怎麼了？阿蘿在擔心什麼？”
“沒……沒什麼……”彷彿被姬夜看穿心事，妘蘿垂了頭，訕訕一笑。
“依我看，阿蘿無需擔心，畢竟，大家都知道，你的靈力是幾位候選人中最強的。況且，你若是不安心，可以問問妘夫人，妘夫人當年不也經歷過聖女大選麼？”姬夜眸光潤澤，語聲溫柔。
“正因如此，我才擔心！”妘蘿脫口而出。
“怎麼了？”姬夜含笑望着她。
“沒什麼。”妘蘿不自在地抿了抿脣，“幾位長老在族中德高望重，我的擔心想來也是多餘的。再說了，阿夜的靈力也不弱啊，若是阿夜能當上聖子，我也很替你高興呢。”
姬夜淺笑，“你知道的阿蘿，我對聖子之位並不在意。”
“可是……”妘蘿遲疑片刻，“你若是能做上聖子，你與你孃的關係，會不會有所緩和？”
姬夜沒有說話，眸光幽幽看向遠方，眼底有霧氣繚繞。
知曉自己戳中了姬夜痛處，妘蘿忙將話題岔開，只是這之後，姬夜始終興致缺缺，聊了一會，便起身告辭。
“這便要走了嗎？”妘蘿滿臉不捨。
姬夜點頭，嘴角帶着淡淡笑意，“我若坐久了，教妘夫人知曉，怕是不方便，改日你若得了空，可以去我府上找我。”
妘蘿只得應了。
姬夜足尖一點，躍上牆頭，很快消失。
妘蘿在原地悵然若失地看了一會，方轉身進了房間。
出了譽府，姬夜身形微頓，很快往一處行去。
*
月牙島對岸。
族人漸漸散去，姞家家主等人被嬴徹喝住，心不甘情不願過白貝橋與嬴徹等人匯合，往玄殿方向去。
姬紓落在隊伍後頭，暗中拉住嬴徹，“嬴長老，我有急事需離開片刻，此間之事，就拜託你和其他幾位長老了。”
嬴徹皺了眉頭，“什麼事？”
姬紓眸光微閃，“我還是擔心姞崧會有後招，想跟過去看看。”
“這麼會功夫，他早已潛逃，你上哪去尋他？”嬴徹不同意，“況且，以你一人之力，就算找到了他的蹤跡，也怕是鬥不過他，自身安危要緊。”
姬紓看一眼對岸漸漸散去的人羣，卻是格外堅持，“嬴長老放心，若當真尋到了他，我不會輕舉妄動的。”
嬴徹沉吟片刻，終是鬆口，“罷了，那你小心些。”姬紓性子縝密慧黠，自不比姚扶桑衝動魯莽，嬴徹對她要放心得多。
姬紓點頭，轉身離開。
過了白貝橋，她四下一望，捕捉到一人身影，眸光一亮，很快跟了上去。
她行得飛快，不一會，就跟上前頭那人的速度。
兩人不過十步之遙，那人一襲月牙白錦袍，身姿頎長，雖瞧不見容貌，卻自有幾分清俊之姿。
姬紓跟在其後，頭微垂，神情難辨。
行了一會，前頭之人入一小巷，她忙跟上。不想，轉入巷子，視線內卻沒了方纔那人的身影。姬紓一愣，急急邁入巷中四下查看。
這時，有聲音冷冷傳入耳中，“爲何跟着我？”
聽到這久違的熟悉嗓音，姬紓身子一僵，猛地擡頭朝前望去，見前頭不遠處，一旁岔道中走出一名男子，正冷冷看着她。
猝不及防與他目光對上，姬紓面上顯出幾分慌張。
“哥哥，我……”腦中似有千言萬語，可臨到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隻眼中噙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說過了，不要再叫我哥。”不同於姬紓的神情激動，男子臉色很冷，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哥哥，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麼？”姬紓眼中浮上絕望，素日風情如今只剩楚楚可憐。
“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男子看着姬紓，眼底除了冷意，便只有厭惡。“說吧，你今日跟着我做什麼？”
姬紓長睫一顫，眼角有淚珠滾落，“我……我許久未見你了哥，今日在人羣中見到你，實在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只要你不來打擾我，我就過得很好。”男子看着她，眼底沒有絲毫溫度。
“哥哥，你當真要恨我一輩子麼？”姬紓聲聲喚，聲音退去素日嬌嬈，只剩纏綿與溫軟，眸中水光晃得厲害。
男子不爲所動，甩袖一拂，側身欲從她身側過。
“哥哥！”見他欲走，姬紓又喚一聲，歇斯底里的絕望。
男子突然駐足。
姬紓一喜，眸光晶亮地看着男子的背影，連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男子轉身，神情冷如山上雪，“還有，叫姬夜不要再接近阿蘿。不要讓我更恨你！”
扔下這句話，男子大踏步離開。
姬紓怔怔地看着他遠去的身影，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乾似的，癱軟在地，雙手捂住嬌嬈容顏，流不盡的淚水，從指縫間潸然而下。
許久，她才止了肩膀的抖動，緩緩擡眼，看着空無一人的巷口，眼底染了冰涼。
“姬譽，你就真的……那麼恨我麼？恨到……死生不復相見？”
她起身，擦盡淚水，一步一步，恨然離開了巷子。
風過，拂起地上落葉，蕭瑟地轉了個圈，復又落地。
不遠處，巷子深處有岔路一條，路口，露一寶藍衣角，下襬處繡着精緻雲紋，在風中一蕩，很快隱入暗處，消失不見。
*
“你還不回去？”
雕花窗棱中，飄來一女子懶懶嗓音，清悅如林間清泉。
窗戶半開，廳中坐着兩人，宋清歡素手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啜一口，方擡眸，看向下首的嬴天舒。
嬴天舒笑得燦然，“我現在回去，爹孃定還在氣頭上，再等等，再等等。”
“非得在我府上等？”
“怎麼？妘姐姐不歡迎嗎？我這不是瞧着你也無聊，來給你解悶來了。”
瞧他這大言不慚的模樣，宋清歡輕笑一聲，小巧的下頜一揚，“我從雲傾大陸帶來的白露霜華，你好生品品。”
“茶嗎？”嬴天舒一揚眉頭，端起一旁茶盞，細細品了幾口。醇香四溢，果是上品。只是……
他啜了幾口，執杯盞的手忽而一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宋清歡方纔那話的意思。她是嫌自己聒噪，所以讓自己多飲茶？
將茶盞一放，哭喪着臉看向宋清歡，“妘姐姐，我長這麼大，可從未有人嫌過我話多啊。”
宋清歡依舊噙着笑，“我也不曾說過啊。”
見她不認，嬴天舒只得作罷，四下看了看，好奇道，“伯母也不在府上嗎？”
宋清歡低垂了眼睫，“她身體不適，歇下了，你若想見她，改日吧。”
嬴天舒“哦”一聲，也沒多問。
“你喜歡吃什麼？我讓人去準備。”
“妘姐姐這是留我在府上吃午飯？”嬴天舒眸光一亮，眸色晶瑩剔透，細細一瞧，似還帶了淡淡墨藍色，如一塊上好寶石。
宋清歡多看了兩眼，忽而開口，“你的瞳色，是墨藍？”
“誒？”嬴天舒一怔，眨了眨眼，“是啊，扶瀾一族的瞳色，來得比雲傾大陸上的人要淺，一般有墨藍色，還有茶色，棕色等，不過總體來說，還是偏黑色啦。”
宋清歡腦中驀地閃過一人身影，眼底微有異色。
她擡頭看向嬴天舒，狀似不經意般，“我記得……姬夜姬公子的瞳色，是茶色的。”
嬴天舒眉頭微蹙，“妘姐姐，好端端的，怎麼提起他了？”
宋清歡搖搖頭，溫婉一笑，“沒什麼。”
話雖如此，腦中卻浮現一個念頭，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人的眸子，似乎也是茶色的？想到這裡，她不免一驚，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