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長帝姬是徹底不打算再回涼國了。”沉默須臾，宋清歡看向她再度開口。
尹卿容的臉色微微一變，許久，才擡眸看向她，幽幽開口道，“皇后娘娘覺得，以我現在的處境，還能回去麼？”說話間，似有些忌憚留在此處的夏雨和秋霜，餘光朝她們瞟了好幾次。
宋清歡心底冷笑一聲，面容卻是淡淡，“既如此，就祝長帝姬得償所願吧。”
雖然明知宋清歡語帶諷刺，尹卿容還是微微頷首，算是謝過。
宋清歡看着她如今變了個人似的模樣，心中微有慨嘆。不得不說，這兩年尹卿容還是成長了不少，起碼，不再是從前那個喜怒形於色的嬌蠻帝姬了。
她有心等着冬雪回來試探一番，便也不着急離開，同尹卿容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
“長帝姬見過慕容將軍？”她用茶盞蓋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杯中茶葉，似笑非笑睨一眼尹卿容。
尹卿容眸光微閃，“從前在涼國時，曾見過慕容將軍兩面。”說到這裡，她自嘲地一笑，“誰又能想到，我再見慕容將軍之時，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宋清歡看着她，“人生的際遇確實很玄妙，有時候，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選擇，卻足以影響自己之後的一生。”
尹卿容雖聽出她似意有所指的譏諷，但她心知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哪怕心裡再有不甘，也不能逞強不服，只得生生嚥下了心中的憋屈，勉強扯開一抹微笑。
看着尹卿容忍得辛苦的樣子，宋清歡反倒生出幾許興味。
看她這模樣，是沒在蘇嬈手底下吃虧啊，若非如此，以她從前的性子，是絕對忍不下來的。
“慕容將軍只阿箏一個妹妹，又年幼失散，最近才找回，對她疼愛得很。長帝姬之後若是想好好過日子的話，就不要去招惹阿箏。”宋清歡不緊不慢又道，看向尹卿容的眸光微冷。
她想過了，既然尹卿容嫁給慕容濯的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接受。先前因慕白的緣故，尹卿容怕是對慕容箏生了不喜。日後尹卿容嫁入慕容家，與慕容箏就是一家人了。爲了防止阿箏受欺負，自己還是先敲打敲打尹卿容爲好。
聽到宋清歡這話，尹卿容腹中怨氣叢生，十指攥得緊緊的，廢了好大勁才讓自己平息下來。
想她堂堂一國長帝姬，竟落得這樣被人冷嘲熱諷的地步，若不是還惦記着涼國的皇兄，惦記着自己肩上的使命，以她往日的脾氣，早就無所顧忌地懟了回去，又怎會生生受這麼多的氣？
宋清歡掃一眼她青紫的臉色，悠悠然喚一聲，“長帝姬？”
尹卿容這才擡了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脣角，“皇后娘娘過慮了，慕容姑娘既是慕容將軍的妹妹，日後，便也是我的妹妹。”
宋清歡笑笑，“這就好。”
這時，聽到門口氈簾被人挑起的聲音，轉頭一瞧，是冬雪和春露回來了，冬雪手中果如尹卿容所說，端着一個白色的瓷碗。
見到宋清歡，冬雪露出一抹吃驚之色，忙和春露一道向她行禮。
宋清歡擺了擺手，不疾不徐開口道，“你這手裡端的是什麼？”
“回皇后娘娘的話，是給殿下喝的蔘湯。”
宋清歡“嗯”一聲，示意她把碗遞給尹卿容，“你們殿下體弱，是得好生補補。不過……本宮看你倒是個妥帖人，本宮也就放心了。等回了涼國，你向涼帝稟報，就說讓他不用擔心，本宮會好好照顧長帝姬的。”
聽到這話，冬雪眸光動了動，低垂着頭，謹慎開口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等人是殿下的陪嫁侍女，所以會同殿下一道留在昭國，但皇后娘娘的話，奴婢一定請堯將軍帶給皇上。”
宋清歡眉頭挑了挑，“陪嫁侍女？”頭一轉，詢問的目光看向尹卿容。
尹卿容無奈點頭。
冬雪她們是蘇嬈的人，她們要留在自己身邊監視，自己哪有說不的權利？
宋清歡笑笑，“原本我還想着給長帝姬挑幾個伶俐的人，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說着，看一眼冬雪打趣道，“長帝姬，你這幾名侍女個個都是清秀佳人，慕容將軍常年征戰在外，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伺候，府裡頭一下子進了四位美婢……”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冬雪身上，接着道，“到時候，紅袖添香，豈不美哉？”
冬雪垂了頭，沒有出聲，眼底一抹異色飛快閃過。
尹卿容皺了皺眉頭，直覺宋清歡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慕容濯是武將，又哪來的紅袖添香一說？
她心中不解，不知宋清歡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爲防止說錯話，也只扯了扯脣角，“皇后娘娘說笑了。”便將此事糊弄了過去。
宋清歡也不多說，笑笑，繼續說起了旁的話題。
又同尹卿容聊了一會，宋清歡終於出言告辭。尹卿容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自然不願多留，親自送了宋清歡出了會同館，這才轉身返回。
宋清歡上了馬車，撩起車簾看一眼尹卿容遠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鋒芒。
見宋清歡神情有異，流月開口道，“殿下？”
宋清歡放下車簾，“回宮後，叫玄影來見我。”
“是。”流月應了。
“回去吧。”宋清歡又道。
沉星應聲，手中馬鞭一揚，馬車緩緩駛動起來。
*
日子平靜無波地過了十來天，很快，慕容濯和尹卿容的婚期就快到了。
蘇嬈那邊，還是沒有動靜。
流月曾有些懷疑地問過，蘇嬈一直不現身，是不是她根本就沒有來臨都？
宋清歡只淡笑不語。
蘇嬈當然來了臨都，而且，對她的下落和她的計劃，宋清歡也有了些頭緒。接下來，她只需好生等着便是。
在詭異的平靜中，三月十八日這一天到了。
尹卿容乃和親帝姬的身份，慕容濯又是身份不凡，因此，他們二人的婚禮，宋清歡和沈初寒自然要親自參加。
尹卿容今日從會同館出嫁，不過據隱衛來報，尹卿容前兩日着了涼，感染了風寒，雖請了太醫，身子仍有些虛弱。
但婚期早已定下，也沒法更改，所以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按照習俗，從早晨開始，就會有喜娘給尹卿容沐浴更衣，梳妝打扮，一直要忙活到黃昏，然後慕容濯纔會來接親。
而慕容府上也早已擺好了酒席，廣宴四方賓客，好不熱鬧。
因爲流程長，因此宋清歡和沈初寒也不用去太早，用過午膳，休息了一會，一切妥當之後，這才準備出發。
按照禮部的安排，爲顯對此次和親的重視，沈初寒先去慕容府與羣臣一起宴飲，也順帶招待涼國使團的其他成員。
而宋清歡則先去會同館，替尹卿容添完妝，送尹卿容出會同館後纔跟着一道過去慕容府。
於是，出宮後，兩人坐上不同的馬車，往不同方向駛去。
到了會同館門口，馬車停了下來。
今日的會同館張燈結綵，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不過，門口的守衛也增加了不少，顯然是爲了防止有人趁機作妖。
宋清歡下了車，門口的守衛認出她來，紛紛行禮。宋清歡眸光一掃，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夏雨。
顯然，是尹卿容叫她在此處等着的。
夏雨迎上前，朝宋清歡福身一禮，“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宋清歡看她一眼，“是長帝姬讓你在這等着的？”
夏雨笑着回話，“回娘娘的話，長帝姬知道娘娘今日要過來，特意命奴婢在此候着。”
宋清歡“嗯”一聲，“你們殿下有心了。”說着，擺擺手，“帶路吧。”
夏雨應是，引着宋清歡和流月沉星往盛京院而去。
到了盛京院，遠遠地就聽到熱鬧喧囂聲傳來。宋清歡在夏雨的引導下進了房間，見尹卿容正被一衆侍女簇擁着坐在榻上，一襲火紅嫁衣，早已梳妝打扮妥當。
尹卿容的嫁衣是特意從涼國帶來的，由上好的天蠶絲織就，觸手光滑細膩，繡工精巧雅緻，栩栩如生。穿在尹卿容身上，襯得她面若三月桃花色，一掃先前的蒼白無神。
看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聽到動靜，尹卿容擡頭看來，見是宋清歡，羞澀地笑笑，復又低垂了頭。
“長帝姬今日可真漂亮。”宋清歡淡淡開口。
“皇后娘娘謬讚了。”尹卿容小聲開口，因着受了風寒，聲音有幾分嘶啞。
宋清歡朝身後的流月示意一下，流月會意，上前兩步，將一個木盒遞到宋清歡手中。
“今日是長帝姬的大喜日子，這個鐲子，算是本宮聊表心意，祝長帝姬日後平安順遂，得償所願。”說着，將盒子打開，露出盒子中一個漂亮的手鐲來。
鐲子是由上好的天山暖玉製成，雕成連理枝的模樣，繁複而精緻，散發着溫潤的光芒。
她將手鐲從盒子從取出，淺笑着遞到尹卿容面前。
尹卿容笑着道了謝，剛要伸手接過，宋清歡卻微微一避，笑着道，“本宮給長帝姬親自帶上吧。”
尹卿容怔了怔，還是伸出了手。
宋清歡笑笑，將鐲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瑩瑩碧色的鐲子襯得手腕瑩白如雪，她端詳片刻，滿意道，“這鐲子果然襯長帝姬膚色。”
尹卿容又笑着道了謝，讓冬雪請宋清歡落座。
因爲宋清歡的到來，房中原本伺候的侍女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只剩了冬雪和春露，以及站在宋清歡身後的流月和沉星。
冬雪給宋清歡上了茶，復又退回了宋清歡身邊。
宋清歡看向尹卿容，淡笑着開口道，“聽說長帝姬感染了風寒，現在感覺可還好？”
尹卿容點頭，“已經請太醫看過，也吃過藥了，已沒什麼大礙，多謝娘娘關心。”
宋清歡笑，“今日是長帝姬的大日子，身體可馬虎不得。不如，本宮再替你把把脈瞧瞧？”
尹卿容抿了抿脣，“多謝娘娘的好意，不過我真的沒事了，只喉嚨還有幾分沙啞而已，相信過個兩天就能全好了。”
“也好，大喜的日子，也不適合求醫問藥的。”
尹卿容笑笑，算是附和了她的話。
宋清歡剛來，也不好就走，正好尹卿容基本上都已準備妥當，只等着時辰一到，接親隊伍來接親就好，便陪着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可不知爲何，她總覺得尹卿容有些心不在焉。
眸光轉了轉，剛要開口發問，卻見尹卿容擡了頭看向自己，臉頰紅紅，“皇后娘娘，我有些私密的話想要問您。”
宋清歡眉頭微微一蹙，“長帝姬請說。”
卻不想，尹卿容的臉更紅了，看一眼宋清歡，期期艾艾開口道，“能不能……能不能私下同皇后娘娘說？”
宋清歡不動聲色地瞟她一眼，見她臉色漲紅，眼中有羞澀之意，忽然福至心靈，難道說，她要問的是……
照理，一般姑娘家在出嫁前，其母親都會教導她一些閨房之事。如果是皇室帝姬，自然有專門的教養嬤嬤，可到了尹卿容這裡——
整個涼國使團中除了她和四名侍女，就都是男人，四名侍女也是未經人事的，自然沒有人充當教養嬤嬤這一職。
而自己對她的婚事本就不上心，禮部大概也疏忽了，纔有瞭如今這種尷尬的局面。
既然尹卿容已經開了口，似乎也找不到什麼理由拒絕，只得淺淺一笑，看向流月和沉星道，“你們先出去吧，在門口守着。”
流月沉星應是，退了出去。
尹卿容舒一口氣，又看向冬雪和春露。
冬雪眸光微沉，似有些不情願，春露自然是唯冬雪馬首是瞻，冬雪不動，她也不動。
尹卿容提了嗓音，臉上紅暈退去，眼神有幾分冷意，“本宮與皇后娘娘有私事要說，你們也先下去吧。”
見宋清歡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冬雪不敢造次，想了想，福身一禮，還是退了出去，春露也忙不迭跟着出了房間。
她們一走，房中便安靜了下來。
宋清歡坐在尹卿容對面，神情平靜地看着她，“長帝姬請說吧。”
尹卿容嚥了咽口水，起身站起，走到宋清歡身旁坐下，殷切地將茶盞朝宋清歡面前推了推，帶了幾分羞澀又帶了幾分討好道，“那個……皇后娘娘先喝口茶。”
宋清歡瞟她一眼，沒有說什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尹卿容也跟着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沉默片刻，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皇后娘娘，洞房花燭夜，我……我該做些什麼？”
宋清歡看她一眼，嘴角笑意一閃即逝，“長帝姬不必緊張，你若是不清楚，便由着慕容將軍主導便是。”
她自然沒這個閒工夫來同尹卿容探討什麼閨房之事，之所以會答應，是因爲她也有一些問題，想私底下問尹卿容。
聽出宋清歡並不熱情，尹卿容垂了頭，似有些失望。
宋清歡並不看她，只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房中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片刻，尹卿容似調整好心態，又擡了頭，一錯不錯地看着宋清歡，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其實，除了這件事，我還有一事想同皇后娘娘說。”
“長帝姬請講。”宋清歡微微頷首。
“蘇嬈確實如長帝姬所說，來了臨都。”
宋清歡眼尾跳了跳，看向尹卿容，“你可知，她現在人在哪裡？”
尹卿容朝門外看了看，招手示意宋清歡靠近一些。
宋清歡依言照做，身子微傾，附耳過去。
“蘇嬈她人……如今就在這會同館中！”尹卿容小聲開口，聲音越發嘶啞難辨。
宋清歡微驚，剛要追問，餘光突然瞟見尹卿容袖中銀光一閃，她大驚，慌忙朝後退去，卻見尹卿容已快速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面色猙獰朝她刺來。
宋清歡躲閃不及，竟被尹卿容逮住機會，狠狠刺中左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