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與滿堂熙熙攘攘萬千諸象格格不入的身影。在一個稍微偏僻的地方,卻突兀而顯眼。
因爲他身下所坐不是旁人所坐的凳子,而是一把精緻的輪椅。
華溪煙腦中立刻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雲揚。
雲祁那個據說品行極差的兄長。
華溪煙所在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雲揚的側臉,與雲祁有兩分相似,但是那蠟黃的面色與恍惚的精神卻生生將那一分風骨消弭地乾乾淨淨。這般看起來,當真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雲揚正擡頭緊緊盯着臺上,臉上期盼的表情不比旁人少了半分。
“那就是我們二哥,怎麼樣?”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華溪煙轉頭,正好看到雲惟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與我預想相差無幾。”華溪煙不鹹不淡地開口,正好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滿臉堆笑地給雲揚敬酒。
雲揚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多餘的變化,似乎對人們這般阿諛奉承早便適應。
華溪煙想到之前王齊告訴自己,雲揚在家中那些個變態的行徑被隱瞞得極好,所以京城衆人大多不知道雲揚那些個禽獸行爲,該怎麼結交,還怎麼結交。
“你對堂兄如此做法,可是贊同?”
華溪煙知道雲惟問的是雲祁大力隱瞞雲揚虐待妻子這一事實的行爲。淡淡一笑道:“無論怎麼說,雲揚都是雲祁的兄長。而在親情與道義面前,往往最難抉擇。雲祁選擇保護自己兄長,這也無可厚非。如若是我的話,未必不會如此。”
雲惟轉頭看着華溪煙,見她面色含笑,神態清然,隱含着一種包羅萬象的大度,不禁開口道:“這般看來,是不是堂兄的所有行爲,你都會理解與包容?”
華溪煙握着欄杆的手驀地一緊,心下一涼,像是被倏然提起又重重落下,摔得生疼。
“未必。”半晌,華溪煙吐出這兩個字,轉頭看着雲惟,眼神出奇地亮,“人人都有忍耐的底線,我也不例外。”
見雲惟輕輕蹙眉,華溪煙笑着加了一句:“不過雲祁對我來說確實是個例外,我對他的忍耐底線,總歸要比對其它人低上許多。”
而云惟也深知,正是因爲這低了許多,等到真正東窗事發的時候,纔是真正的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出來了。”華溪煙看着下邊臺上,輕輕開口。
便見一個身子曼妙的女子出現在臺上,並沒有玩一般女子慣用的輕紗遮面的手段,而是坦然地將自己的面容露於人前。
冷豔、絕色、熟悉萬分,卻又素不相識。
雲惟看看身邊的華溪煙,再看看臺上的沈葭,聲音在一如既往的冷然之外多了一分波動:“你這手法不像是易容。”
華溪煙頷首:“不是易容。”
她知道沈葭在京城待過一段時間,認識她的人不在少數,又不能一直掩面不見人,若是易容的話早晚會露出破綻,用化妝術稍加修改,倒是保險了許多。
沈葭剛剛出來,臺下便是一片沸騰,一衆人全都色眯眯地看着臺上的美人,嘴邊的哈喇子幾乎就要流下來。
“這女人真是夠味!”
“不比當年的第一名妓沈葭差了!”
“沈葭的繡球被雲侍郎給接了,我當初還難過了好久。”
下邊的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方纔就熱鬧的大廳幾乎要吵翻了天。站在三樓的華溪煙同時也沒有錯過雲揚臉上一閃而過的興奮與眼中熠熠的光彩。
“其實我沒有想到你會同意這個法子。”華溪煙轉頭看着雲惟,見他依舊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似乎下邊那羣人議論的對象不是他接了繡球的人。
“我攔得住她麼?”雲惟扯脣一笑,含了幾分難言的譏諷,苦澀而又悲涼,“她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報仇,可曾聽過我一句勸?”
華溪煙知道沈葭生性高傲,就算是報仇的話也要親力親爲,根本不可能坐在家中閒閒地看着雲惟爲她忙前忙後。華溪煙還知道另外一個原因,便是手刃敵人的感覺,真的很好。
“我會照顧好她。”華溪煙輕輕吐出一句話,語氣卻是凝重萬分。
雲惟轉頭認真看着華溪煙,半晌道:“從太原我便看得出,她是真的想和你交好。她沒有那些個彎彎腸子。你不必擔心她會算計與你。”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
華溪煙知道雲惟是怕自己因爲楊瑾容而對沈葭生出什麼隔閡,換上了一副輕鬆的語氣,拍拍雲惟的肩膀笑着道:“就衝着你們倆這品行我也不能胡亂質疑什麼不是?放心放心!”
雲惟復又轉頭看着下邊,正欲說什麼,卻看見紅袖招的老鴇走上了臺子,於是又閉上了嘴。
“衆位老爺公子也見過咱們香蘭姑娘了,香蘭姑娘是新來咱們紅袖招,所以要選一位入幕之賓,日後舒歌遣懷,排解寂寞,順便還能尋求個庇護,走的長久。”老鴇尖細而又婉轉的聲音在大殿之內響起,配着曖昧萬分的意思,更讓臺子下邊一幫人熱血沸騰。
老鴇的意思很直白而又明確。沈葭的入幕之賓,不光要有錢,而且要有權。
於是臺下一衆商人暴發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沈葭坐在臺上的椅中,沒有尋常伶妓面對這許多陌生男人時露出的恐懼與羞澀,而是大大方方的看着臺下的人,冷冽的目光如一陣秋風從衆人面上掠過,激起一陣陣顫慄的漣漪。
華溪煙看着一樓大廳內一羣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人,又看看二樓和三樓雅間禁閉的房門,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一千兩。”一樓大廳內的一個年輕的公子當先喊話。
“兩千兩!”同樣是大廳之內發出的聲音,這次卻是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說罷還搓搓手,笑得十分猥瑣地看着臺上的沈葭。
有這兩人的打頭,氣氛一下子熱了起來。出價聲不絕於耳,價位被層層擡高,但是也是僅限於一層大廳之內的人,二樓三樓的雅間並無一人發言。
“一萬兩。”一個不算高的聲音響起,將止於八千了的價格再次擡高,掀起了一輪新的轟動。
說話之人正是雲揚。
一萬兩對於這個尋常家庭一年開始不過十兩的時代來說,絕對算是一個驚天的數字。而一般的伶妓價格少則幾十,多不過千,一萬兩來說,絕對算是天價了。
老鴇更是樂的臉上都要盛開一朵菊花,這個價格幾乎就要趕上當年聖天第一名妓沈葭的價位了。不禁暗暗感嘆着自己眼光的獨到,這個姑娘早晨一來,她就知道是個搖錢樹。
許久,價位都不再上升。華溪煙知道這個中緣由。青樓乃是人們一擲千金的地方,而這個地方也最能看出一個人家底的豐厚。在下邊那羣人比錢多的時候,指不定哪裡就藏着幾雙眼睛,將他們一一記錄下來,回去查探。
任何一個府邸,要是依靠着爲官的那幾個俸祿,絕對要餓死。所以每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幾個鋪子。錢可以有,但是若是多了太離譜,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人們都很是機警地,不再擡價。
眼看着就要塵埃落定,人人都拿一副羨慕的眼光看着雲揚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沈葭說話了。
“南妲北葭,沈葭一舞動天下。小女子從小也是苦練舞藝,但並不妄想與沈葭一爭高低。如今看各位看官對香蘭如此擡舉,特意以一舞以示感謝。”
沈葭說罷,直接脫下外裳,露出裡面一套稍微修身的羅裙。
沈葭從來都是一身素衣,舞動起來如同飄然於九天之外的仙子,淡雅出塵難以觀望,高貴凌然不可侵犯。而如今的香蘭,儼然化身爲一位美豔的妖姬,一舉一動無不書寫着萬種風情,旋身回首間盡是攝人心魄的風姿。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癡癡地看着那旋身而舞的身影,就連鼓樂之聲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
豔粉色的衣裙飛揚間,寬大的裙襬宛如一朵熱烈綻放的鮮豔桃花,就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別染上了無限旖旎的粉色。一圈圈無形的漣漪四下開來,撞入圍觀之人的心中,激盪起一片片再也無法輕易平息的心波。
舞畢,沈葭回到剛纔的位置上坐下,四下一片寂靜,人們呆若木雞,根本無法從剛纔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華溪煙微微勾脣,低沉悅耳的男子聲音從喉間溢出:“兩萬兩!”
像是一顆被投入寂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連串反應,人們耳邊宛如炸開一枚重磅炸彈,皆擡頭循着發聲方向尋找着聲音來源。
只見是一身湖藍衣袍的俊俏男子,雖然帶着幾分秀美,但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女氣,人們不禁議論紛紛,想着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三萬兩!”二樓一個雅間之外的侍衛再次擡價,再次惹來一陣驚呼。
“裡面是尚書僕射盧偉之子。”雲惟在華溪煙耳邊輕聲提點道,“要是論輩分的話,算是琳清郡主的堂侄!”
范陽盧氏的人!華溪煙眸光一亮,含笑的明眸掃過那一扇扇緊閉的房門,知道這次奪美之爭,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