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皇上還等着華溪煙來救你麼?”李後忽然壓低了聲音在天隆帝耳邊笑道,“她死了——就算她沒死,你覺得她能突破我李家暗衛的層層包圍,前來救你出去?”
天隆帝的神色猛地冷然起來,狠狠瞪向了李後,其中的恨意不言而喻,幾乎要將她吞噬乾淨。
對視了半晌,他從那雙他看了二十多年的美麗瞳眸中,只是見到了自信與決然。
明明是他一直熟悉的模樣,可是爲何現在卻是這般的陌生?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強勢的,也曾經覺得這樣的女子和他才最是般配,但是現在,他卻明明白白地意識到,是他想錯了。
野心極大的女人,又豈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後位可以穩住她的心的?
不知不覺地,天隆帝執起了手邊的狼毫。
就在第一個字要落在那明黃色的錦帛上時,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皇帝,不許寫!”
衆位大臣循聲望去,見太后在一位嬤嬤的攙扶下,大步走了進來。
太后的眼圈很紅,像是剛剛流過淚的徵兆,大臣們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爲攝國長公主的事情。
“我聖天的江山,何時輪到一個女人說了算!”太后顫顫巍巍地朝着前方邁着步,龍頭柺杖點在地上發出篤篤的聲音。
“太后,您還是別進去的好!”仝宣揚手,攔住了太后的路。
太后大怒,舉起手中的柺杖便朝着仝宣打來。
仝宣豈是任由她打罵的人?輕輕反手握住了她的柺杖,微微一帶,太后的身子便再也站立不穩,直直栽倒了一邊嬤嬤的身上。
“你給朕住手!”天隆帝怕了,生怕仝宣會對自己的母親做出什麼事情來,急忙道,“朕按你們說的做!”
朝廷衆人圍觀少則幾年多則數載,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
“不許寫!”太后再次出口阻止。
天隆帝向來對自己的母親很是敬重,幾乎不曾忤逆過她的話,但是如今,他打心眼裡也不願意寫那禪位的詔書,下筆不由得遲疑了起來。
仝宣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找到了天隆帝的弱點,揚眉笑着,將手中的劍搭在了太后的肩膀上。
“皇上,刀劍無眼啊……”
“好好,你把劍放下,朕這就寫!”天隆帝怕極了,也不敢再猶豫,運筆如飛。
“皇帝!”太后滿心絕望,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
。
天隆帝的手一頓,一大滴墨汁掉下,氤氳了筆下的字。
“聖天立賢不立長,這是規定!天下之主的位置豈可交給這等亂臣賊子!若是因爲哀家而被迫禪讓的話,哀家有什麼臉面去面對聖天的列祖列宗!你又將聖天的百年江山置於何地!將天下萬民置於何地!”
太后的話像是觸動了天隆帝一般,使得他全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的胳膊像是被什麼巨大的力道禁錮着,再也寫不出半個字。
“衆位大臣,你們食君之俸,應當忠君之事!畏畏縮縮豈是大丈夫所爲,若是一時半會苟且偷生,他日塵埃落定之時,這普天之下,當真會有你等容身之地?”太后冷笑着,凌然的目光看得讓人一陣心虛。
“太后,你的話太多了!”仝宣沉聲警告。
太后卻是絲毫不畏懼,只是冷笑:“亂臣賊子豈可善終!哀家豈會是案上刀俎任人魚肉?”
說罷,竟然推開了一直攙扶着自己的嬤嬤,一頭朝着寧煊的劍撲來!
利器從肉體之上劃過的聲音分外清晰,衆位大臣聽着,像是一座喪鐘在頭頂驚醒!
天隆帝一把扔了手中的筆,惡狠狠地向着李後開口,聲音好似是在起誓:“不錯,亂臣賊子,你們休要得逞!”
李耀在李後耳邊說了些什麼,李後目光驀地寒了下去。
“將衆位大臣拉下去!”
短短的時間內,承天殿又只餘寥寥幾人。
“我若是殺了皇上,煊兒還是太子,這個位置,還是我們的。”李後說着,像是在下最後通牒。
“若是沒有了朕,還有熙兒,你們豈會得逞?”
“哈……”李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朗聲大笑了起來,“皇上現在還在心心念念想着你的熙兒?現在他都不來救你,可當真是你的好兒子!”
外邊又闖進來一個士兵,附在仝宣耳邊說了些什麼。
仝宣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聽到了什麼十分令人不可置信的話一般:“怎麼可能?”
那侍衛點頭:“還請將軍速戰速決,不然的話,我等可當真是撐不了多久了!”
“城外十萬大軍怎會如此?”李後急聲問道,“不是說王桓的西山大營只有五萬人嗎?”
那侍衛苦着臉回道:“娘娘,是有五萬人不錯,但是華少將軍征討百麗的軍隊半路折回,如今就在城外三十里,那可是足足二十萬大軍啊!”
“半路折回?怎會如此?”李後顯然是沒有料到半路竟然出了這麼一個幺蛾子,“不是說當初出征百麗是那華溪煙的意思,怎麼現……”
說了一半的話猛然頓住,李後怔楞間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她總算是反應了過來,這怕是又是那華溪煙的陰謀詭計
!
“明裡是讓華溪瑜出征,背地裡卻一直是在暗處待命!這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使得可真是好!”李後說着,狠狠地拍在了身側的案几之上。
“唔……皇后娘娘知道啦?”在這萬分凝重而又十足詭異的氣氛中,傳來了一個空靈悅耳笑嘻嘻的聲音。
那二人似乎是從世界上光影最盛的地方緩步而來,彷彿他們身上的光華可以驅散一切的血腥與黑暗,將光明照入人的心田。
“昌延?”天隆帝的臉色驀地亮了起來,“你沒死?”
“還沒完成皇上的願望,我自然不能死。”華溪煙的語氣不鹹不淡。
天隆帝有些怔楞,訥訥道:“你這是……”
華溪煙很是不耐地打斷了天隆帝的話,而是對着李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皇后娘娘自便,不必理會我,我只是個看戲的。”
李後冷笑:“你會安分?”
華溪煙纖指點在下巴上,絲毫不管她是諷刺亦或是其它,兀自笑得雲淡風輕:“現在娘娘的人已經將這京城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就算是我再不安分,也不能自不量力不是?”
說着,拉着雲祁走到了一邊,尋了一個乾淨的椅子坐下,當真做出了一副看戲的態勢。
仝宣的面色從華溪煙一出現的時候就變得不對勁,他自然知道她不會那麼輕易的死,起碼不會用那麼離奇的方式,他還沒有和她正式交過手,豈會這麼輕易地失了機會?
而寧煊則是目光沉沉地地瞪着華溪煙,經過方纔差點被廢的恐懼,他已經將這一切的賬,全部都記在了華溪煙的頭上。
外邊傳來了隱隱打鬥的聲音,但是誰都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所以天隆帝和李後,這兩人的面色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嗖嗖嗖”的聲音不斷傳來,無數箭矢破窗而出,如同細密的雨點,灑向了衆人。
李耀拉着李後匆忙閃躲,仝宣也拉着寧煊幾個翻滾,躲過了一陣密集的攻擊。
只是那箭連綿不斷地從外邊射進來,也不管這宮殿內是誰,彷彿要將裡邊的所有人都置於死地。
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上沒有人的保護,躲閃不及的天隆帝不久便身中好幾支箭矢。
胸口的那支箭纔是最爲致命的傷,而且好巧不巧的,紮在了天隆帝還沒有痊癒的舊傷之上。
華溪煙挑眉,不由得想知道到底是誰的箭法竟然是這般的精準?就算是刺不死天隆帝,也足以疼死他了。
果真,天隆帝的身子緩緩滑落在地,並且開始不斷地抽搐了起來。
“父皇……”寧煊好像是想去扶他,但是又不敢靠近,伸着雙手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
。
“逆子!”天隆帝咬着牙,吐出了這麼兩個字。
寧煊臉色一白,知道他是將外邊的人,當做了自己的手下。
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人!他如今還在裡邊,怎麼會叫人來殺他自己?
寧煊的遲疑在天隆帝眼中看成了心虛,他微微閉目,穩了穩氣息,對着寧煊招了招手:“你過來。”
寧煊正要上前,卻被仝宣一把拉住。
“繼位的詔書……朕早就擬好……你過來,朕告訴你在哪裡。”天隆帝喘着粗氣,額頭上汗如雨下。
寧煊大喜,一把推開了仝宣拉着自己的手,亟亟上前。
天隆帝附在寧煊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卻見他面色大變。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天隆帝一把拉住了寧煊的胳膊,右手拔出了自己腿上的那支箭,朝着寧煊的咽喉直直插去。
一招斃命。
如此果斷的態度,狠辣的手段,饒是華溪煙,也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將她的神智喚回來的,是李後震耳欲聾的尖叫。
有道言虎毒不食子,華溪煙今天,算是真正地見識了,什麼叫做心狠手辣,什麼叫做六親不認,什麼叫做無心冷情!
天隆帝再笑,看着寧煊瞪着雙眼倒下去的模樣,臉上笑容愈盛,瀕死的蒼白的臉上,展現出了一種得勝的光芒。
李後怎麼都不相信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兒子死了?她照顧了這麼些年,爲之圖之的兒子,就這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