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奢華的馬車內,雲祁看着對面倚着車壁打盹的女子,緩聲問道:“你是要回王府還是驛館?”
“自然是王府。”華溪煙緊緊閉着雙眸,聲音中清亮如山泉擊石,沒有一分倦怠與疲憊。
“好!”雲祁點點頭,朝着外邊趕車的梓易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馬車內一片寂靜,雲祁拿出一個摺子,執起狼毫在那摺子上面批註了些什麼。雅緻的墨香在車廂之內四散瀰漫,極爲清雅,一如那人身上淺淡的松竹香。
華溪煙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那之谷分明的手中夾着的那青竹狼毫之下,一行狂草飄逸瀟灑,左張右弛,極盡詭異變換之能事,筆畫縱橫,靈動飄忽。
“你居然寫狂草!”華溪煙看着和那人周身清貴淡雅之氣極爲不符的字體,緩緩啓脣。
“不然你認爲當如何?”雲祁沒有擡頭,在摺子上最後落下一個“除”字,最後那一點猶如刀刃之端,鋒利萬分,力透紙背。
華溪煙眨眨眼,像是沒看到那字一樣,微微闔目:“我以爲你習行楷。”
行楷集工整隨意與一身,時而周正方圓,時而行雲流水,正如這人一般,時而溫文雅緻似青岫,時而肆意張揚數風流。
“然而世事總是難遂人願。”雲祁將狼毫拋到一邊,闔上面前的摺子,挑目看着對面的女子,“總是有事情出乎意料不是?”
華溪煙長長的眼睫顫抖一下,似是一直被膠着住了的蝶翼,撲扇掙扎着。她嘆息一聲:“你在怪我沒有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你?”
雲祁不答反問:“什麼時候我的屬下也被你收買了?”
“梓泉不是那等市儈之人,‘收買’二字不妥。”
“別和我顧左右而言其它!”雲祁雅緻的眉梢微微凝起,看着對面笑得一臉討好的女子。
“雲公子不最有耐心?如今怎地這般心急?”華溪煙眨眼笑言。
雲祁冷哼一聲:“我不是和每個人都有好脾氣。華溪煙,不要仗着我心儀於你,而揮霍我的耐心。”
“如若我就是揮霍,你要如何?”華溪煙湊上身子,眨着一雙水眸,眉眼之間全是濃重的笑意。
“你……”雲祁看着面前那張笑靨如花的面容,只覺得那上挑的眼角如一柄彎刀,將他的心神全部勾了去,再難尋回一縷魂魄。本來心中萬千想要質問的話最終只化成一聲淺淺的嘆息,自脣邊溢出,滿是無奈,寵溺,與縱容。
“言語不在正點之上,封口爲好。”雲祁思量片刻,認真答道。
“如何封口?”華溪煙將不恥下問的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樣。”雲祁言傳身教,傾身上前,攫住那一抹紅脣。
華溪煙忽然間明白,這人是半分虧都吃不得的,哪怕是在言語上失了勢,也要在行動上討回來。
“你說,你如何收買的梓泉?”雲祁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華溪煙身邊,攬着她的纖腰,在她喘息不已神智迷離的時候開口問到。
“‘收買’二字不……”
不待華溪煙說罷,雲祁再次低頭,又是一陣婉轉纏綿之後,雲祁笑道:“我倒是覺得這個法子很是合適,以後你要是再顧左右而言他,我就用這個法子來對付你。”
這簡直就是強權主義!華溪煙在心裡控訴着,想着這人的武功出神入化,自己饒是想跑也跑不了,難不成只能這樣任由這人拿捏?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半晌,華溪煙這次服了軟:“我以後注意便是。”
等到她煉成一身本事,去她奶奶的強霸權主義!
雲祁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第三次問道:“你是怎麼收買的梓泉?”
華溪煙翻個白眼,總算見到了這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於是馬馬虎虎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個些許。
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雲祁衝着梓易擺擺手,便看見梓易趕着車熟門熟路地進到了王府裡面。
“你還要住在王府?”華溪煙轉頭看着王齊,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王府比驛館舒服得多。”雲祁答的一臉理所當然,“而且上次我居住幾日,更是喜歡不已。”
華溪煙知道和這人多說也沒用,於是懶懶地擺擺手,一副“你開心就好”的模樣。
“二姐!”王晉從旁邊一條小徑上走了過來,見到華溪煙,興致盎然地打着招呼。
華溪煙恍若未見,腳步不停。
“二姐,我錯了。”剛剛在馬車上的時候,王彥已經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王晉也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多難聽,不由得一陣懊悔,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給華溪煙出氣。
華溪煙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腳步更加快了幾分。
“二姐!”王晉見到華溪煙一副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模樣,忍不住擡手攔在華溪煙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見到華溪煙扔過來的清涼淡漠的眼神,王晉心下一緊。
“我有急事去見舅舅和兄長,你這麼攔着我是幾個意思?”華溪煙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晉。
王晉撓撓頭,一副想要解釋什麼但是又無從開口的模樣,不由得抓抓自己的腦袋,整齊的發冠瞬間變得凌亂不已,配着他抓耳撓腮極爲糾結的神色,竟然有幾分滑稽。
看着王晉將一張俊臉漲的通紅,一副要被憋死了的模樣,華溪煙忍着笑,故作冷臉道:“我着急過去,你要是想來,便一起。”
說罷,不管王晉如何反應,徑自擡步走去。
臂上的挽紗在風中飛揚,拂過王晉的手,上好的絲緞帶來的溫潤順滑的觸覺絲絲癢癢,將王晉從尷尬窘迫中拉了回來,趕緊擡步跟了上去。
華溪煙邁步進入王府書房之中,便見到的是一副衆人齊聚的場景。
“煙兒回來了!”王夫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走到華溪煙身邊,將她拉到自己旁邊的座位上。
華溪煙衝着幾人行禮之後才落座,看着面色依舊有些不虞的王齊,關切問道:“三哥可依舊身子不適?”
“不過是折騰了幾天傷了元氣罷了,並無大礙。”王齊露出一抹笑意,安撫說道。
那便是因爲溫琳的事情而傷神了。華溪煙心知肚明,於是避過了這個雷區,柔聲道:“既然梓泉帶來了解藥,三哥好好休養,定無大礙。”
王齊頷首,一隻手撣在桌子上,緩緩揉着額頭。
“二姐,上次我口不擇言,還望你原諒。”王晉總算得了個說話的機會,趕緊開口告饒。、
“煙兒,老四也知道錯了,你別和他一般見識。”王夫人看着兒子可憐巴巴的模樣,也幫襯着開口。
華溪煙清凌凌的眸子落在了王晉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讓他心中一緊,之前準備好的一切致歉詞似乎都失去了開口說的必要。
他又不是不瞭解華溪煙,若是她打定主意不原諒他的話,饒是他說破大天也沒什麼作用。
華溪煙盯着王晉看了半晌,直到把他看的再也坐不下去了,這纔開口道:“其實這事,也全然不是四弟之過,怪我先前沒有和他打好招呼。”
她一早便發現了此事的不對勁,那個人自從被帶進醫館之後,病情每日好轉,但若是時疫那麼容易被治好的話,還怎會令人膽戰心驚?事反必妖,這個道理華溪煙可是明白得很。
尤其梓泉走之前的千叮萬囑,她知道梓泉的性子,要不是極其危險的話,他絕對不會如此。
雖說溫家很想要王齊的命,但是他們總歸還是有所顧忌。對王齊下藥已經是給王家的一個警告,而實際目標自然還是在華溪煙。所以華溪煙才故意那麼說,暴露出自己和王家人的矛盾,轉移溫家的注意力,讓矛頭由王齊轉到她身上。
爲了讓溫淳和李獲真暗處的人相信,她先前並沒有告訴王晉,王晉說出的那一番話華溪煙自己聽了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況那些局外人。
所以,王齊這三天才可以有驚無險地度過,不然的話,溫家多的是下手的機會。而她也是在雲祁的驛館內住着,一直沒有給溫家人下手的機會。
最終,溫家人狗急跳牆,眼看着王齊久病不死,華溪煙無從下手,最終才逼出了那一道聖旨。
其實在下午,王家衆人知道了華溪煙這一系列的打算之後,無不對於華溪煙爲了王齊而以身涉險之舉唏噓感嘆。
衆人只以爲華溪煙是爲了王齊而如此,但是華溪煙自己卻明白,她的最終目的,不僅如此。
華溪煙回到望月軒的時候,便見到那一抹清華白衣在院中閒坐,聽到動靜之後,不動聲色地注視着自己。
“你院中這些個花花草草倒是不錯,一年四季常開不敗。”華溪煙走到雲祁面前的時候,聽到他這麼說道。
“怎麼,你想摘?”華溪煙挑起眼角,笑着問道。
雲祁幽深的眸凝在華溪煙豔比芙蓉的臉上,清潤的聲音如暗夜之中潺潺而流的銀河,緩緩而淌:“世間萬千顏色,我只摘一朵。”
華溪煙翻個白眼,她見識過這人說情話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不帶重樣的。
“怎麼,你不信?”雲祁修長的手指輕撫着腰間的玉佩,眸光卻是看向華溪煙腰間,那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我自然信。”華溪煙打了個哈欠,聲音中戴了幾分睏倦,“雲公子的本事,天下有幾人不信?”
雲祁看她一臉閒適,和之前在驛館時的神經緊繃極爲不同,懶懶散散搖搖晃晃地打着盹,似乎隨時就會睡過去一般,不禁笑道:“你現在是滿心歡愉,身心放鬆,有人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怕是夜不能寐了。”
華溪煙的闔着雙目,,感受着清風拂面帶來的清潤觸覺,聲音清婉之中帶了幾分低迷:“我一開始的主意便是溫家那道空白聖旨,自然是不到手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