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醒來的時候,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眼睛由於長時間沒有睜開而有些酸澀。哪怕是這房間內極爲昏暗的光線也將她的眼睛刺地劇痛無比。
華溪煙重新闔上眼,擡起痠痛不已的雙臂輕輕揉按着眉心。
她的思緒最後停留在王家爲王桓接風的宴會上,胸口傳來的那種刺痛歷歷在目,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也是刻骨銘心
但是什麼都比不上王桓所帶來的消息。
對於軍營,雖然消息最爲閉塞,卻最爲準確。
既然王桓都得到了消息,想必是板上定釘了罷。
這般想着,華溪煙的心傳來一陣不可遏制的疼痛,相比之下,全身那像是被拆卸之後重組一般的痛楚也不那麼明顯了。她努力呼吸着,想要以此來平息複雜心緒。
華溪菸禁閉的雙目緩緩睜開,雖然那雙眼睛之中的顧盼飛揚較之之前少了些許,但是依舊不妨礙她認出這並不是她的屋子。
心思一轉,華溪煙緩緩坐起身來,牀榻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房門也恰巧在刺客打開。
梓菱看着坐直了身子的華溪煙,語氣中沒有半分驚訝:“梓泉說今日小姐會醒來,果真沒有半分偏差。”
梓菱?梓泉?華溪煙盯着面前女子熟悉的面容,啞聲問道:“你家公子是不是也回來了?”
梓菱一怔,隨即笑道:“屬下先行,公子未歸。”
華溪煙面上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失落,喃喃低聲道:“他沒有回來啊……”
這話中含了二分酸楚三分失落五分的無能爲力,聽得梓菱忍不住心下一酸。
“這是梓泉給小姐煎的藥,小姐趕緊喝了罷。”不想再讓華溪煙這般難受下去,梓菱趕緊將藥碗端了上來。
漆黑的墨汁在鼻端散發出一種刺鼻的味道,光是這般端着梓菱就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華溪煙接過去,一口飲盡,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神色。
“今天是什麼日子?”許是因爲藥汁滋潤了嗓子的緣故,華溪煙的聲音恢復了以往的清婉悅耳,沙啞不復一分。
“臘月十八。”
王桓回來的時候是臘月初九,原來她昏迷了將近十天,怪不得渾身這般難受……
“我能下牀麼?”
“可以!”梓菱說着,趕緊上前扶着華溪煙。
身上的每個關節都像是生了鏽一般,華溪煙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
“梓菱可是知道,我的是什麼病?”
她這病,來勢洶洶,勢不可擋,現在又是這般難受無比的反應,實在是蹊蹺的很。
梓菱搖搖頭:“這病理之事我可是一竅不通,若是小姐想知道的話,我一會兒把梓泉叫過來,您親自過問便好。”
華溪煙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怕是麻煩了這些人不少,於是淺笑搖頭:“不必麻煩了。”
不過是在地下轉了兩圈,華溪煙就覺得有些乏了,只得由梓菱攙扶着重新上了牀。
躺下之後,華溪煙有些自嘲地笑笑,想着自己這身子,再這麼折騰兩次,怕是大羅神仙都沒的救了吧。
給華溪煙塞好被角,梓菱便輕步離開,不料剛剛走到門口,卻聽見身後傳來幽幽的一聲:“他呢?”
梓菱一個激靈,轉過頭髮現華溪煙坐在牀上眸光凝然地看着自己,菱脣輕啓:“你家公子呢?”
“在京城啊。”梓菱說的一臉理所當然。
“不,他回來了。”華溪煙說的極爲肯定,肯定到梓菱幾乎無法反駁。
“華小姐說笑了。”梓菱訕笑道,“若是公子回來的話,怎麼會不來見您?”
華溪煙點點頭:“所以你帶我去找他,我問上一問他如何不來見我。”
梓菱努力調整着面上的表情,想着華溪煙應該不會那麼神吧,她不過是猜測而已,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她也沒什麼法子,於是道:“若是小姐相見公子的話,奴婢這就給公子傳信。”
華溪煙幽幽嘆了就氣,語氣中是十足的無奈,她緩緩將右手放在梓菱面前,拇指與食指輕輕拈動着:“這幾根頭髮絲不是我的。”
由於身體原因,她的髮絲雖然很是順滑,但是極細極軟,不像是手中這幾根,柔韌、烏黑、順滑、甚至放在鼻端,她幾乎可以嗅到那淡淡的松竹香。
梓菱一下子無言以對,正欲開口,卻被華溪煙搶了白:“你是想要告訴我,這個房間裡面之前住的是個男子?還是這幾日照顧我的是個男子,甚至還將頭髮照顧在了我的牀榻上?”
華溪煙說的輕輕柔柔,但是卻讓梓菱無言反駁。華溪煙就是拿住了她們這些個屬下會替雲祁好好守着她,所以才故意那般說。
見梓菱一臉糾結的神色,華溪煙的神情倏地冷了下來:“你告訴我,他怎麼了!”
“公子……公子……”梓菱向來伶牙俐齒,從未像這般囁喏過。公子之令她不能違抗,華溪煙又是這般步步緊逼,若是她逃之夭夭誰能保證華溪煙會發生些什麼?梓菱覺得進退兩難,一張俏臉不由得漲紅,鼻頭也滲出了薄薄的汗意。
華溪煙的雙手緊緊攥着錦被,一雙明眸死命盯着梓菱。她就知道,雲祁對她這般避而不見,必定是發生了什麼!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小事!
“說,他怎麼了!”華溪煙的聲音忽然間拔高了幾個度,甚至是尖銳地有些刺耳,哪裡還有半分剛纔虛弱不堪的模樣。
“我帶你過去。”正當梓菱不知道要不要說出實情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雲惟推門走了進來,依舊是一張面癱臉:“我帶你去找堂兄。”
華溪煙聞言急忙穿鞋下地,剛纔由人攙扶着才能將將行走的人如今動作卻是憑的利落。
“雲惟公子……”
“堂兄那裡我會去說,不必擔心。”雲惟回答着梓菱,眼神卻是看着華溪煙。
外邊雖然陽光普照,但是溫度依舊很冷。華溪煙跟在雲惟身後,看着自己在慘淡陽光的照射下投射而出的影子,神色慘淡。
梓菱跟在華溪煙身邊,臉上依舊是焦急的神色,想着一會兒華溪煙見到公子那般模樣,該當如何?
華溪煙可以感受到梓菱的情緒波動,不由得心驚萬分。她不知道雲祁到底是怎麼了才能讓給他的屬下生出這般情緒,纔會這般全力抵制與她相見。他們已經一月不見,她相信雲祁心中的思念並不比她少,但是如今想不到卻是這般情形。
恍恍惚惚地想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見雲惟在一面石牆上富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便見到那石牆自兩邊裂開,露出中間的一個通道。
雲惟一言不發,當先下了密道,華溪煙急忙跟上。
密道很寬敞,兩邊明珠璀璨,並不顯幽暗。讓華溪煙驚奇的是,這密道兩邊有着一個個石門的輪廓,不由得想着背後都是一個個密室麼?
走了許久,雲惟在最裡面的一個石門前停下,從懷中掏出一顆東西遞給華溪煙:“吃了它,我怕你一會兒受不住。”
華溪煙接過,毫不猶豫地吞下。
“你自己進去吧,堂兄在裡面。”雲惟的聲音不喜不悲,華溪煙想要從中聽出些什麼也是枉然。
她的手放在門栓上,止不住地顫抖着,忽然間生出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華溪煙不曉得這門內是什麼場景,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那個風華絕代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便在裡邊……這麼想着,華溪煙咬牙,拉開了門栓。
剛剛踏進去一步,便感受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不同於外邊的嚴冬凌冽,而是真正的,冰寒刺骨。明明沒有風,但是那寒氣卻死像有形態一般,沿着她的肌膚,鑽進去,冰凍她的血液,麻痹她的神經。
這是一間極大的密室,空曠得彷彿是一個山洞一般,讓人看了很難想象,他們是下了地下多深。
華溪煙本來以爲自己不多時便會支撐不住,但是她除卻感受到皮膚陣陣刺痛之外,並沒有其它的不適,想必是雲惟給的那個藥丸起了作用。
密室正中間有一個水池,確切來說,應當是一個寒潭。絲絲縷縷的白氣正從裡邊冒出,但是華溪煙關注的不是這些。她關注的,是寒潭中央的石臺上,躺着的那個人。
儘管呼出的氣結成了一片白霧阻礙了她的視線,但是依舊不妨礙她一眼便認出那人是誰。
試問天下能有幾人,將這一襲白衣,穿出這般淡雅出塵的氣質,傾盡天下的風華?
華溪煙走到了寒潭邊上,緊緊盯着中間的臺子,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面容。
但是距離太遠,她的眼前又是一片迷濛,根本看不真切。
如何到這寒潭中央?華溪煙環視四周,這極大的密室內空無一物,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幫助她。
試着提起內力,不料卻是丹田空空,並沒有那熟悉的暖流傳過,華溪煙便知道自己的大病初癒,內力還沒有回覆。
只有一個法子了,華溪煙垂頭看着那寒潭。
極爲清澈,清晰見底。若是除去那絲絲白氣之外,當真是一個澄澈誘人的湖泊,宛如一塊兒上好的水晶,不見半分雜質。
華溪煙微微抿脣,又看了一眼那中間的玉臺,“撲通”一聲,跳進了寒潭之中。
冷。
徹骨的冷,與現在想比,剛纔的冰寒感覺纔是不值一提。水到她的腰部,往下在短暫的麻痛之後便是毫無知覺。她試着動了動腿,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便重新傳來。
似乎是有千萬根針,狠狠地扎着她的雙腿,阻止她前進。她每一次擡腿,似乎讓那些人更深入一分,沒到兩步,已經深入骨髓,帶動着水面上的軀體,也不可遏制地痛了起來。
每一步都走的極爲艱難,但是華溪煙卻是依舊堅持走着,她不去看自己的雙手已經成了死屍一般的青白色,不去看自己的衣服已經如同一塊兒硬硬的鋼板,不去管自己的發頂已經一層白霜,她的面前只有中間玉臺上的人,那個儘管是一動不動的躺着,但是依舊風華絕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