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倒是覺得很是新奇,這老皇帝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自己剛剛進京,來什麼聖旨?
見華溪煙半晌沒有動彈,英姨出聲提醒道:“小姐,是皇上的聖旨。”
“我知。”華溪煙點點頭,“那我們便出去接旨罷。”
走到正廳之中,華溪煙便見到一個太監服飾的人手中的托盤內放着一卷明黃色的東西,正端端正正地站在房中。等着華溪煙的到來。
見門口走進一個衣着素淨的女子,老太監微微蹙眉,待看清華溪煙的臉時,老眼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
華溪煙也回視着這老太監,她看的明白,這老太監眼中的神色除卻微微沉靜之外,剩下的便是一抹無聲無息的瞭然。
“康公公不趕緊宣旨,盯着我家小姐看做什麼?”見老太監盯着華溪煙出神,英姨臉上帶着一抹不悅的神色,微微上前一步擋在華溪煙面前,沉聲說道。
來人正是天隆帝身邊的一個二等太監康順,唉天隆帝面前也算是一個得臉的人物。
康順看着英姨,脣角囁喏了翕動了一下,便清清嗓子換上一副公式化的表情:“聖旨到,王二小姐接旨~”
華溪煙微微福下身子,準備“聆聽聖意。”
“大膽!見聖旨如何不跪!”康順見華溪煙只是微微彎了彎膝蓋,那弧度要多小有多小,便一屈蘭花指,尖着嗓子大喝出聲。
真是個不懂分寸的女子,接旨不沐浴焚香也就罷了,居然還不下跪,這難道是要明目張膽地藐視天顏不敬皇權嗎?
“康公公,你似乎是忘記了,聖上曾經下旨,王家之人面聖不必下跪。”英姨在華溪煙身後緩緩出聲提點。
當初儷馨皇后死後,皇上爲了安撫王家,極盡殊榮,甚至是免了這象徵着身份地位的跪禮。十多年過去,王家逐漸淡出朝堂,和皇室也沒有什麼正面的交集,當初這一項引來極大風波的榮譽也漸漸被人們淡忘了。
康順這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自然明白,淡忘歸淡忘,但是這份指令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瞬間感覺喉嚨裡一噎,像是有一團氣上不來也下不去,康順的聲音更加尖了幾分,指着英姨幾人,急聲道:“爾等緣何不跪?”
英姨冷笑一聲,站直了身子:“我等賣身契在王家,自然也算是王家之人!”
“強詞奪理!主歸主,奴歸奴,你緣何算王府之人!”康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臉上深深的褶子似乎是在訴說着主人的怨憤。公鴨嗓更是尖銳地刺耳,“就衝着你剛剛那話,雜家大可稟明聖上,治你個犯上之罪!”
話落,房間內一片寂靜。華溪煙看着對峙的這二人,忽然間輕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康順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華溪煙。
“我笑公公和英姨都是爲人侍從,緣何公公說話卻那般頤指氣使,彷彿高人一等?”
“雜家乃是宮中內侍,自然非尋常人可比。”康順一甩拂塵,說的一臉驕傲。
“主歸主,奴歸奴,公公如何算宮中之人?”華溪煙緩聲開口,那康順剛剛的話噎了回去。
“你……”
“公公若是不想宣旨,那邊請吧!”華溪煙沒有功夫和這人再廢話下去,臉上帶了一抹明顯的不耐神色,讓康順更加煩悶不已。
他大大小小宣旨無數次,誰人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怎的這第一次來王家宣旨,就遇上了這麼檔子事兒?
“英姨,送客!”華溪煙說罷,轉身內室走去。
“哎哎……二小姐慢着!”康順忙不迭地叫住了華溪煙,想着要是這旨宣不了,他回去之後焉有命在?
華溪煙身子一側,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這次連行禮也省了,直接道:“說。”
康順還想再說什麼,但是見到華溪煙那雙不鹹不淡地看着自己的璀璨明眸,像是兩把鋒利的劍凌遲在他身上,他絲毫不懷疑要是自己再多廢話一個字,自己絕對會被王家掃地出門。
吞了吞口水,康順不甘願地打開手中聖旨唸了起來。
宣旨完畢,房中死一般地寂靜。
華溪煙依舊坐在椅子上,但是雙手卻是緊緊扣着扶手,一雙明眸瞠大了幾分,其中銳利神色更翻了數倍,如萬年寒冰一般,讓康順不禁收斂了那副看好戲的神色,渾身哆嗦起來。
“混賬!”華溪煙忽然一拍桌子爆喝一聲,拿起身邊的酒杯劈頭蓋臉地便朝着康順砸去。
康順哪裡躲得過華溪煙的攻勢,一時間被砸了個正着,腦門上立刻青紫一塊兒。
華溪煙水袖一甩,一股強大的氣流伴隨着陰沉的嗓音朝着康順襲來:“滾出去!”
康順手中的聖旨“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康順也被那掌風掀飛,重重摔在門口。
這王二小姐實在是太可怕了!康順看着華溪煙那充滿了殺機的眼,心下惶然,也顧不得周身疼痛,連滾帶爬地朝着府外而去。
“站住!”華溪煙冷冰冰的兩個字,成功止住了康順的腳步。
康順的身子繃得筆直,輕微顫抖着就是不敢回頭。他不禁覺得,自己來王府宣旨,是這輩子做過的最倒黴的事情。
“拿着這聖旨,滾!”華溪煙右手食指在桌上不徐不緩地畫着圈,說出的話也是慢慢悠悠,和前一句的疾言厲色乃是天壤之別。
康順只覺得自己要被這王二小姐給逼瘋了,這語氣前後的畫風之變也太大了吧?
雖然這麼腹誹着,康順還是戰戰兢兢地回過了身,緩緩邁着步子朝着那聖旨而去。
英姨對於聖旨的內容也是滿滿的不可置信,若不是現在那地上的聖旨幾個“王二小姐恭叔賢德,特賜婚溫情”的明明白白的字,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慢着!”就在康順的手指剛剛碰觸到那聖旨的時候,華溪煙再次吐出兩個字。
康順的手指像是觸電般地縮了回去,哭喪着臉擡頭看着變換不定的華溪煙,哪裡還有半分剛纔頤指氣使的模樣?
“聖旨留在這裡,你回去告訴皇上,這旨,我不接。”
華溪煙雲淡風輕的話幾乎將康順打入了谷底,聖旨留在這裡,他回去告訴那天下最尊貴的人:“皇上,您的聖旨被扔在了地上,人家不要。”
他又不是活膩歪了!
“王二小姐,奴才這沒法交代啊!”康順蹲在地上,公鴨嗓也沒有了剛纔那般尖銳,反而含着幾分沙啞,透露着其死灰內心。
“我管你能不能交代!”華溪煙極爲無賴地吐出幾個字,讓康順幾乎要一口老血噴出來。
“啊,對了,明日我會進宮,若是被我知道了公公你添油加醋誇大其詞,那後果……”華溪煙這話沒有說完,纖細的指尖把玩着一個雨過天青色的瓷杯,一雙明眸飄忽不定,似乎是在斟酌將這輩子砸在康順頭上的哪個位置。
康順半分不敢忘記當自己讀出那聖旨之時華溪煙身上透露出的肅殺之氣,也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真的誇大其詞這個女子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命,於是一邊忙不迭地點着頭,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華溪煙這次倒是沒有再折騰他,看着那藏青色的太監服飾消失在院門口,眸中一片冰寒。
過了半晌,華溪煙才淡淡開口:“英姨。”
“小姐。”英姨瞟了一眼那地上被扔着的聖旨,不禁幽幽嘆了口氣。
“你和康順有過節?”雖是這麼問着,華溪煙卻是一副肯定的語氣。
對於華溪煙的聰慧敏銳,英姨沒有半分驚訝。微微嘆了口氣道:“這康順原本是李貴妃身邊的一個小奴才,後來由於機靈聰慧,才被李貴妃引薦給了皇上,皇上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久而久之這人也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華溪煙知道英姨口中的李貴妃便是現在的李後,一雙明眸緊緊盯着英姨,口中幽幽道:“僅僅是因爲這個,你便厭惡他?”
剛剛她可是看的明白,英姨眼中的神色,那可是十足的不屑於厭惡。若是僅僅因爲一個人圓滑世故捧高踩低,着實有些說不過去。
英姨微微蹙眉,隨即點頭道:“是,老奴對於這些人向來極爲不恥。”
這次華溪煙倒是沒有再說什麼,眸光轉到了地上那紙聖旨之上,眸中忽然氤氳上了一抹水汽,隱去了那精明銳利的光芒,使得整個人愈發地深不可測起來。
那水汽自然不是淚水,而是牆上明珠散發出的璀璨光芒,經過那長睫之後破碎而成的粼粼波光。
明明已經是春日,京城位於溼暖之地早便脫去了冬寒的料峭,但是如今廳中之人卻是覺得宛如置身於數九寒天之中,大氣不敢出一下。
“我不過是剛剛進京,這位九五之尊就趕着上來給我找不自在。”華溪煙支着下巴,看着地上的賜婚聖旨,語氣中極爲譏諷。
英姨蹙着眉頭看着地上的東西,極爲無奈地道:“真是不知道聖上怎麼想的,王家和溫家這關係,居然要將小姐賜婚給溫清。”
“明天我倒是要親自去看看,咱們這位天隆帝到底何方神聖!”華溪煙站起了身,喚出了風吟,吩咐道,“去雲府,看看雲公子是否知道賜婚之事。”
說罷,華溪煙擡步離開,鑲着明珠的繡花鞋從那明黃色的聖旨之上踩過,將那種旁人對自己命運的安排與左右踩在了腳底,踩出了自己的堅毅與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