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日子舒適而平淡,華溪煙和雲祁一直窩在榮昌宮中,不聞世事。
似乎是說起來,自從那天華溪煙下了雷厲風行的三道懿旨之後,一切的聲音都沉寂了下去,彷彿是一枚深水炸彈銷聲匿跡,再也經不起半分波瀾。
這日,午後陽光明媚,天氣燥熱,榮昌宮正殿內八根銅柱全都擺放了寒冰,絲絲涼意化作一條條無形的氣線在宮中縈繞,讓人覺得舒爽無比。
“敏夫人最近如何?”華溪煙靠在軟榻上,漫不經心地問着雲祁。
“不如何,不光大病,神智還有些不清晰了。”雲祁手中拿着一管狼毫,行雲流水地批註着些什麼。
“畢竟雲珏的死算是一個極大的打擊。”華溪煙嘖嘖嘴,想到了之前,敏夫人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樣,現在,當真是不復半分。
而且,就算她知道雲珏的死和他們兩個脫不了干係,怕是也做不了什麼。畢竟這個人已經傻得差不多了。
“也是可憐。”華溪煙唏噓感嘆。
雲祁挑眉,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活動了一下手腕,走到了華溪煙身邊,俯身定定地凝視着她:“你可憐她,怎麼就不可憐可憐我?”
“你?”華溪煙的眼中大寫着驚訝,似乎是不理解這個人怎麼就來了這麼一句。
“這個。”雲祁伸手一指那案几上堆積成山的奏章,揚眉清潤一笑,“攝國長公主,您的奏摺,可是可以去批閱了?”
華溪煙臉上露出幾分討好的笑意,翻過身來直接撲進了雲祁話中,仰頭看他,笑嘻嘻地道:“妻不順,夫侍其事。”
“可是躺在這裡休息享受的本應該我不是嗎?”雲祁很是無辜地反駁,爲什麼現在他卻是那個悽苦無比的勞動力?
華溪煙認真地看着雲祁,一字一頓地道:“夫不順,妻侍其事。”
雲祁很想打她,揚起的手最終只是化作了萬分無奈與寵溺地揉着她的發頂。
“爲了補償你,我決定一會兒陪你進宮。”華溪煙眨眨眼,拋出了一個看似誘惑的條件。
見雲祁不爲所動,華溪煙接着道:“通一大師現在在宮中爲天隆帝治病,據說明日就要離開了,你同大師的關係不一般,總是要去送上一送的。”
雲祁依舊繃着臉不說話。
“那這樣。”華溪煙接着開條件,“爲了補償你的辛勞,我決定今天晚上給你吃宵夜。”
雲祁一雙鳳目中總是掀起了幾分波瀾,看着華溪煙一雙遠山眉中蘊含着的濃重春意,輕哼一聲:“給我吃宵夜?華溪煙,你我大婚可是半月有餘了,你給我吃的宵夜,超過三次了嗎?”
華溪煙的臉有些紅,還帶着幾分心虛,但是莫名地又有幾分委屈,宵夜這東西,也不是她說想給就給的啊……還不是前兩天他折騰的太厲害,讓她覺得後怕無比?否則……哪裡會讓他食不知味這麼些天嘛……
“今天會補償給你的。”華溪煙垂着頭,有些訥訥地道。
雲祁輕哼了一聲。
“還有明天。”
雲祁冷嗤了一聲。
“再加上後天不能再多了!”
雲祁想着要不是怕真的把你折騰出什麼事兒來這事真的會由你做主嗎?可是兩人一對兒新婚夫婦在這裡一本正經地談論宵夜之事怎麼看起啦都不像是那麼回事兒啊……
“雲景熙!”華溪煙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還有理了?”雲祁笑得一臉的以爲伸長,如玉的指尖指着不遠處的那座山,“聖天泱泱大國,土地方圓數十萬裡,事情自然是不勝枚舉。本公子是你的丈夫,替你處理就罷了,可是我的攝國長公主,您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要在青州耀縣同關鄉石舵村的觀音廟裡新添一盞大明燈的事情,都要來和你報備?”
雲祁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看到那一本奏摺時候的心情,他們夫妻兩個看起來真的那麼像是打雜的嗎?
華溪煙垂着頭,脣角抽搐雙肩抖動,強忍着自己的笑意,她也很是無語,不知道天隆帝的時候是不是這樣,就算是雞毛蒜皮大的小事也要來被批註一番。
“明日上朝的時候我會說的。”華溪煙拉着雲祁的手微微晃動着,說話的語氣帶着幾分討好。
她也知道,依照這人的才能,做這樣的事情確實是委屈了,但是她也沒辦法啊,雲祁批閱奏摺,確實要比她快太多了……
於是華溪煙有時候也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些人真的是天生的那種帝王勞碌命?
“更衣跟我進宮。”雲祁說着,直接將華溪煙抱到了一邊的屏風那裡。
看着準備好的富麗堂皇的宮裝,華溪煙真真是一陣無語,這樣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真的太繁瑣了好嗎?
頭上帶着大寫的不願意,華溪煙噘着嘴將衣服一件件地朝着自己的身上套去。
“天隆帝最近的情況好了許多,起碼不是一直昏迷不醒了。”
雲祁微微俯身在她的臉上偷香一個,緩聲笑道:“天隆帝都派人將挽魂公子請出了山,這今日怕是就要到了,這病情也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依照還魂谷的名聲,天隆帝必然是性命無礙的。
“還有一堆爛攤子等着他收拾,他確實也是時候醒過來了。”華溪煙說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覺得整個人都怏怏沒有精神,似乎是疲憊無比。
雲祁有些心疼,伸手將她攔在懷中,下巴撣在她的頭頂,柔聲道:“再給我些時間,知微,再給我些時間,我必然不會再讓你爲這樣的事情所煩憂。”
“好。”華溪煙吐出一個字,反手回抱住他。其實她一點兒都不在意他口中的“一些時間”是多久。一輩子那麼長,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皇宮中的氣氛當真是一天比一天還要凝重,天隆帝久病不起之事像是一坨愁雲,籠罩在每個人臉上。太后不聞世事,太子被軟禁,皇后娘娘退於落凰宮不理後宮。宮中之人從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到下邊浣衣局的婢女皆是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下,偌大的皇宮,氣氛詭異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華溪煙和雲祁施施然朝着天隆帝的寢宮而去,一路上兩人都是笑意盎然,應當是這宮中唯一可見的明媚的顏色。
壽元殿中,無數人都是嚴陣以待,幾乎每天都是這種模樣,天隆帝不行,所有人的心都在嗓子眼裡懸着。
見到華溪煙和雲祁過來,通一大師從裡邊走了出來。
“大師。”華溪煙衝着通一大師頷首示意,通一大師點點頭,朝着雲祁比劃了一個眼神。
雲祁心領神會,跟着通一大師走到了一邊的偏殿裡。
“皇姐。”常寧公主眼睛紅紅地走了過來,對着華溪煙喚了一句。
華溪煙見她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身上穿的衣服皺皺巴巴顯然許久不曾換過,就連頭髮也全都披散了下來,整個人憔悴地哪裡有半分十四歲少女的模樣。
“現在皇上病倒了,你也應當注意自己的身體纔是。”若說說起來,在一衆公主中華溪煙最喜歡的就是常寧,且兩人關係相差並不是很多,也倒算是談得來。
“皇姐,皇姐……”聽着華溪煙這般說,常寧的眼睛更加紅了,“要是父皇有個三長兩短,常寧可怎麼辦啊……”
終歸便是從小養在深宮裡的天之嬌女,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親生母親的死已經算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了,若是天隆帝再出什麼事的話,她當真不知道,這宮中還會不會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無事,有皇姐在呢。”華溪煙輕輕撫着常寧的頭,輕聲安慰着。
常寧哭了一會兒,雙眼幾乎腫脹地睜不開,這纔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後知後覺地道:“皇姐,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左不過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華溪煙也便跟着常寧去了。
常寧走到一邊一個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住的宮殿,從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了華溪煙。
那個盒子小巧精緻,一看便是女子的物事,華溪煙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這才問道:“誰的?”
“宜倫的。”常寧說出的話帶着幾分濃重的鼻音,“前些日子宜倫出事,一直沒有人前去料理,我想去收拾些宜倫貼身的物事一併捎給她,在櫃子最上邊的角落了發現了這個盒子。”
盒子上邊落着一把小巧精緻的鎖,彰顯出了這個盒子對於它昔日主人的意義,並不一般。
“我想裡邊說不定是什麼宜倫生前沒有達成的願望,我交給皇姐,皇姐必然會幫宜倫達成,也算是了了宜倫的最後一樁心願。”常寧說着,幾乎又要哭了起來,“宜倫……實在是太可憐了……”
華溪煙知道死者爲大,但是聽了常寧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於是想了想,拔下頭上的在簪子在鎖裡掏了幾下,“咔噠”一聲,精緻的鎖彈了開來。
裡邊是一個小小的本子,紅色的封面,用標準的簪花小楷寫着“宜倫記事”幾個字。單單是看着這幾個字,華溪煙可以想象得到當時宜倫一副女兒家的嬌俏模樣,將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這般想着,不由得心下一酸,同情感不可遏制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