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看着孩子,寧熙看着華溪煙,那表情是他們站在對立面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的輕軟與嫺靜,目光溫雅,身姿靜好,就那麼依靠在龍牀上,整個人都散發出了一種不一樣的光芒。
本來以爲她醒來以後第一時間會歇斯底里地質問孩子在哪裡,會質問爲什麼要將她擄來這裡,甚至會質問沈葭的事情,會質問雲祁的事情。但是她沒有,她什麼都沒有問。
她好像從來都是這樣,讓人永遠都猜不透她內心的想法。她的所作所爲,永遠都那麼出人意料。
寧熙看着她嫺靜的側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喉頭一陣癢,忍不住掩着脣輕咳了起來。
華溪煙擡頭看向了他。
寧熙走到窗邊,背過身來靠着窗框看着她,夏日陽光自他身後照射進來,從他臉頰兩側流過,使得他的整張臉散發出忽暗忽明的剪影,
日後你住在這裡,可好?
帝寢殿?
華溪煙低頭一直定定地看着孩子,並未看向寧熙。
寧熙點了點頭,這才意識到她看不見自己,從嗓子裡擠出了一個“嗯”的音。
華溪煙沒有表態。
見她沒有立刻拒絕,寧熙不禁勾脣一笑,眼中不禁散發出了熠熠光芒。
今天露出的笑容,似乎比過去一年都要多。
好。
半晌,華溪煙才輕輕點了點頭。
太過順利,太過出乎意料,寧熙一顆心不禁狂跳了起來,甚至連他置於身後緊緊扣着窗框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嬰孩似乎能感受到華溪煙情緒輕微的波動,忽然睜開了眼,一雙黑曜石般的眼鏡璀璨無比,咧嘴呀呀地笑了起來,甚至忍不住伸手想摸華溪煙的臉。
華溪煙也咧嘴一笑,但是好似被嗆到,趕緊側過頭咳了起來。
寧熙急忙走上前來,給她順着背。
華溪煙擺了擺手,將孩子放在身側,緩緩躺下,背對着寧熙,聲音沉沉讓人聽不出其中喜怒:
皇上不介意這個孩子麼?
我會視如己出。
寧熙立刻接口,沒有絲毫的猶豫,就連給她順着背的動作也沒有絲毫的遲疑,
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江山將來就是他的!
華溪煙摸着孩子臉的手一頓,眼中露出了一抹十分複雜的情緒,好似含了萬千糾葛,而又無可奈何。
不知過了多久,才彷彿身心俱疲地道:
我累了。
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寧熙說罷,給她掖了掖被角,這才轉身離開。
——
通一大師點了雲祁的穴,本來可以讓他睡上兩日夜,不料只是過了一個時辰,雲祁便醒了過來。
守在牀邊的梓易不由得愣了:
公子?
雲祁捂着胸口,有些怔忪,收回渙散的目光,隨後便起身下地。
公子,你不能動啊!
梓易急忙上前,按住了雲祁的肩膀。
滾開!
雲祁一把推開了梓易,大步朝着門口而去。
通一大師在外邊擋住了門口,盯着雲祁:
你去哪裡?
上京!
你看看現在的形勢,回龍谷無勝敗之分,西北邊陲動盪不安,南方百麗虎視眈眈,你不好好處理這一攤子事兒,你還要去上京?
雲祁的眼中有着眼中的紅血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駭人得厲害,他緊緊抿脣,那字彷彿從他牙縫中一個一個地擠出:
外公,我去找我媳婦兒。
我知,可是……
沒有可是!天下沒了可以再打,媳婦兒沒了誰賠給我一個!
雲祁一甩袖子,打斷了通一大師的話。
通一大師知道他是鐵了心,因爲雲祁跟隨他這麼些年以來,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
蕭葉彤站在通一大師身後,垂着頭,有些瑟瑟地不敢看雲祁。嫂子是她弄丟了,她真的沒有臉再見師兄了。
雲祁朝着外邊大步而去,梓菱梓菡見自家公子傷勢嚴峻還要阻攔,百般勸告之下卻不料雲祁不耐,雙手結出了一個繁複的手勢,一股真氣四散而出,將圍者衆人全都掀翻在地。
等到衆人捂着胸口口溢鮮血坐起身時,哪裡還有云祁的蹤影?
——
華溪煙好像真是將帝寢殿當成了自己的家,每日戲兒弄子,好不歡樂,對外邊戰火毫不在意。
她自然聽說了前些日子云祁和寧熙那一場慘絕人寰的對峙,她不在意。
她聽說西陵發出了太子已死的公告,澤佑帝正式退位,賀蘭澤登基爲帝,她也不在意。
她聽說百里再次進攻南方三郡,卻不料糧草供給忽然被切斷,一時間沒了後備資源,人心惶惶,慌忙撤回了百麗,雄赳赳氣昂昂地出兵,卻還沒打仗便黑頭土臉地回去,百麗一時間成爲笑柄。
若是唯一讓她關心的,便是西北動盪。
華溪煙將寧熙叫了過來,很是認真地道:
西北治理辦法我給先皇提過,初步實驗之後反響良好,如今你可大規模實行,以保西北安寧。
西北大部分全都在雲祁手中,只有寥寥四州依舊是聖天版圖,若是將這四郡治理好的話,對於雲祁的其它領地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威脅。
西北意味着什麼,我想你明白得很。
我明白西北乃是聖天要塞,意義非同尋常,若是治理得好對現今聖天形勢頗爲樂觀,只是花費甚廣,不知皇上可否捨得。
聽華溪煙明顯避開他的話,寧熙也不在意,只是盯她看了半晌,這才朗笑一聲:
小煙煙依舊這麼考慮長遠,朕有什麼捨不得的?
華溪煙低頭不語。
這次寧熙準備離去的時候,華溪煙破天荒地叫住了他:
我要見明妲。
皇命莫敢不從,雖然明妲不願,依舊踏入了帝寢殿。
其實這幾天宮裡傳得發沸沸揚揚,說是皇上帶回了一名女子,就安置在自己的帝寢殿,除卻幾個特定的宮女之外不讓任何人來見,明妲心裡便有了數。
普天之下,能讓寧熙如此相待之人,只有一個。
明妲進來的時候,華溪煙正坐在窗下的軟塌上作畫,姿態嫺靜,彷彿身在不是敵營。
雲少夫人的心真是大,如此狀態下竟然還有此等下閒情逸致!
華溪煙充耳不聞,直到一幅畫昨晚,這才慢慢放下了筆。
她擡頭看着明妲,看着看着,忽然出其不意,上來便是一個耳光。
明妲有些懵。
誰料還不待她說話,華溪煙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兩個含着內力的耳光下去,明妲的臉早便腫的不成樣子。
知道我爲什麼打你麼?
華溪煙迷眼看着她,
嬰孩何辜!
明妲抹了一把嘴角沁出的鮮血,這纔不經意地道:
哦,你說說沈葭的孩子啊!
華溪煙知道懷胎十月是怎樣的辛苦,更知道雙生子該是怎樣的艱難,如今生下兩個孩子皆爲死胎,她到現在依舊不敢去問沈葭的狀況到底是什麼樣!
京城除了明妲除了楊瑾容,華溪煙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會對沈葭出手。
誰讓她不安分,在京城裡還想在我的眼皮子下邊有什麼動靜?
明妲冷笑一聲。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南妲北葭這個稱號叫了這麼些年,應當是不分伯仲,憑什麼她沈葭能和自己心儀之人長相廝守,她就不行?
她明妲的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誰也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
所以你就着人將沈葭的事情告訴了我,讓我驚訝之下動了胎氣,又讓人潛入平城吳府,和寧熙裡應外合將我擄來了這裡?
不錯!
明妲梗着脖子,貴妃服飾更讓她顯得貴氣而猙獰,
我回不了百麗,你也別想和雲祁在一起。
華溪煙覺得這人是真瘋了,思而不得下,已經心理極度扭曲了。
華溪煙猛然上前,一把捏住了明妲的下顎,明妲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整張臉由於疼痛都漲成了紅色。
咔嚓
一聲,明妲地下巴脫臼了。
華溪煙還是沒有收手,依舊在她的骨縫斷裂處狠狠地捏着,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明妲的呻吟都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鮮血已經從明妲的口鼻處溢了出來,她現在更是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明妲身後的宮女想上前來救自家主子,卻在看到華溪煙很辣的眼神之後,瑟瑟縮縮不敢上前。
你會爲你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窮其一生,都要爲你的所作所爲贖罪。
意識彌留之際,明妲聽到耳邊傳來這樣的魔音。
又是幾聲
卡吧卡吧
的聲音響起,明妲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雙眼泛白,口鼻血流不止,身子倒地時候被人接住。
華溪煙拿帕子不慌不忙地擦着自己的手,也不看來人:
心疼了?
帶她下去,看太醫。
寧熙的語氣很是清淡,着人將明妲擡了下去,沒有多看一眼。
有朋自遠方來,小煙煙是否想見?
華溪煙擦着帕子的手猛的一僵。
寧熙的瞳孔微微縮了縮,語氣也沉了幾分:
我這皇宮銅牆鐵壁,若是你不見的話,我着人打走便是。
華溪煙煙波流轉,這才笑道:
見,緣何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