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夜探香閨
日上三竿,掃塔工作完畢,寧筱玥早就去刑部點卯了,而衛淵,真的沒有來。
這一把掃把又廢了,閻以涼直接扔了,然後離開忠烈塔。
掃塔的工作,就自己看來也不怎麼樣,掃把都碎了,散落的到處都是竹枝,可就是這樣才能證明她的確掃塔了,並且將忠烈塔四周都清掃了一遍。
離開忠烈塔,返回關府,不過半路閻以涼就轉了方向,朝着西城而去。
安家祖宅,‘門’庭清冷,自安泰死亡,所有商行被封,這裡就變成這樣了。
今天,大‘門’敞開,能通過院子直接看到前廳。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前廳‘門’前,衣袍華麗,富家公子的模樣,但腰間的腰帶暴‘露’了他的身份,不是柳天兆是誰。
前廳主座上,一個換上淺藍‘色’長袍的少年坐在那兒,臉龐白皙,文雅俊秀,雙眸顏‘色’淺淡,是安亦。
踏進大‘門’,閻以涼的腳步發出了些聲音,柳天兆轉頭看過來,那邊安亦也聽到了。
“閻捕頭,你來了。”他眼盲,可是聽覺卻異常的好使,並且,通過腳步的不同能分辨出來人是誰。
“嗯。”朝着前廳走過來,閻以涼淡淡迴應,同時看向柳天兆。
柳天兆靠着‘門’口的廊柱,雙臂環‘胸’,一邊慢慢的搖頭,表示毫無所獲。
幾不可微的眯起眼眸,閻以涼走進大廳,同時看向安亦。他坐在那裡,滿臉純澈,眉宇間一絲憂愁怎麼也散不去。
“你的掃塔工作完成了?那麼接下來應該就是閉‘門’思過了,跑到這裡來,不太合適。幸好我不是個喜歡說閒話的人,否則你還得多掃半個月的塔。”柳天兆抑揚頓挫,說的話很難聽。
不理會他,閻以涼直接走向安亦,在他左側的大椅上坐下,眸子動也不動的盯着他,“安亦,你果真一點都不知道那部分贓款在何處麼?安泰死了,他曾經的手下也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那筆贓款,藏於何處一直都是個謎。你在這個時候回來,很難讓我們不懷疑。”開‘門’見山,閻以涼也不想迂迴繞彎子。她的確對當年安亦的‘死’心有愧疚,不過,那是兩回事。
聽着閻以涼的話,安亦微笑,眉目間的憂愁似得散開了些,“好久沒聽到你這麼嚴厲的問話了,那時他們都說你在審問的時候很嚇人,不過,我看不見,總是會在心裡描繪你此時的模樣。即便描繪出來的畫面再兇悍,我還是覺得不嚇人。”
柳天兆高高的揚起眉尾,視線在安亦和閻以涼的身上來回轉悠,“那你想象的閻捕頭是什麼樣子的?”柳天兆倒是真的想知道。
安亦笑,一邊緩聲道:“故作強悍,很可愛。”
“可愛?”柳天兆笑出聲,看向閻以涼凌厲的臉和刀子一般的眼睛,他連連搖頭,“安亦,想象固然是美好的,但是你太年輕,又沒見過什麼世面,閻捕頭是真的很嚇人。不止樣貌不漂亮,而且從來沒笑過。你別太把自己的想象當回事兒,她很難看。”可愛,這個詞安在閻以涼的身上,柳天兆覺得這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閻以涼的身上,無論是頭髮絲還是腳趾頭,沒一個和可愛沾邊的。
冷冷的瞥了一眼笑的很過分的柳天兆,閻以涼麪無表情,安亦眼盲,看不見任何人,用想象的也很正常。
只不過,在他的想象裡她是可愛的,這也很神奇,畢竟她自己也從未覺得自己可愛。更況且,這個詞兒對她來說,更像是罵人。
“柳捕快總是喜歡開玩笑,但是做事又很認真,應該是樣貌英俊,風流倜儻。”安亦靜靜的說着想象中的柳天兆,柳天兆果然不再笑了。
“安亦,關於我的想象那就太正確了,的確如此,我就是這樣。”揚起下頜,這些誇讚似得說法,他認同。
“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安亦,回答我的問題。”眉峰微蹙,閻以涼打斷柳天兆臭美。
“嗯,我回答,你不要生氣。”安亦立即應答,他更像是爲了安撫閻以涼暴躁的脾氣而故意配合。
柳天兆饒有興味兒,這安亦啊,大概是情竇初開。
當年,閻以涼一天十二個時辰監視安亦在他身邊,一共持續了二十幾天。這麼長的時間段內,即使不產生感情,也必定會變得熟悉。
而安亦,是少年初長成,眼盲,身邊又沒有‘女’子,估計就在這段時間內對閻以涼產生了奇特的感情。
“關於你們所說的贓款,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從未聽我哥提起過,更沒有聽別人說過。我會回來,原因昨天也與閻捕頭說過了,我只想告訴你,我沒死。”他靜靜的說,每個字都飽含真誠,與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爲了閻捕頭回來的?”柳天兆聽懂了話頭,表情更是意味深長。
安亦略遲疑,然後點頭,“因爲我的‘死’,閻捕頭大概會很內疚。”
柳天兆挑眉,一邊看向閻以涼,擠了擠眼睛。
閻以涼不爲所動,轉眼再看向安亦,她眼裡仍舊有懷疑。不過,那懷疑也只是一點點,畢竟當時是她一直在監視他來着。那段時間內,他的確什麼都沒做。
“對了,想必你們刑部應當搜查過這宅子,不過,有個地方怕是你們並不知道。閻捕頭,我帶你去看看吧。”安亦忽然道。
柳天兆一詫,閻以涼也幾不可微的蹙眉,“哪兒?”
“就是書房。在書房裡,有個密室。”安亦直視前方,雙眼看不見,但是他的眸子卻異常清澈。
對視一眼,閻以涼站起身,“走。”話落,將手伸出去。
“嗯。”安亦點頭,隨後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
伸手,兩次虛無的觸‘摸’,然後便抓住了閻以涼的手臂,笑容浮上他的臉,在柳天兆看來,安亦此時的笑容是那種很滿足的笑。當然了,像閻以涼那種男人一樣的‘性’子,是完全看不出也感覺不出來的。
走出前廳,柳天兆跟在兩個人的後面,視線從他們身上來來回回,又看向倆人的手,閻以涼做這些做的真是自然。
當年,閻以涼監視安亦的那段時間內,雖然她也是需要這樣任安亦抓着,不過,可沒這麼自然。
“晚菊含苞待放,相信等它們徹底開放之後肯定很美,閻捕頭你一定要來看看。”踏着鵝卵石的小路,那兩邊種植着晚菊,即便安亦看不到,可是他卻都知道。
閻以涼嗅了嗅,倒是稍稍有些淺淡的味道,“你的鼻子真是好用。”
“因爲看不見,耳朵,鼻子,嘴,還有手,就都變成了眼睛。”抓着閻以涼的手臂,安亦輕聲的說着。
柳天兆雙臂環‘胸’,聽着他們倆說話,他滿目意味深長。
“安亦,若是有一天你的眼睛能看到了,你最想看到的是什麼?”柳天兆笑問道。
閻以涼看了安亦一眼,自己有一雙完好的眼睛,根本不會了解盲人的想法。
微笑,安亦抓着閻以涼的手也收緊了些,“以前,我最想看到的是我自己,從小到大,我連自己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不過現在,我最想看見的是閻捕頭,想知道,閻捕頭和我想象中的到底是不是一樣的。”
柳天兆高高挑起眉尾,他越來越聰明瞭。
“看我?沒什麼可看的。”聽在耳朵裡,閻以涼沒任何的想法,只是淡淡道。
“若是能知道閻捕頭你長什麼模樣,我死也無憾了。”安亦微笑,眉目間的憂愁卻越濃。
“你的理想還真不怎麼樣,鑽研一些有出息的吧。”上升到死而無憾的地步,閻以涼心裡幾分怪異。
安亦輕笑,“未來是否會有更出息的理想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的確很想看到閻捕頭的臉。”
“安亦,你應該知道,閻捕頭有婚約。”看閻以涼的樣子,還是沒明白安亦想表達什麼。柳天兆索‘性’做好人,提醒一下。
“我知道。”安亦靜靜迴應,他並非不知道。
閻以涼擰眉,回頭看了柳天兆一眼,他揚眉,暗示明顯。
恍若沒看到柳天兆的暗示,閻以涼嗤之以鼻。
柳天兆無言,她‘性’格像個男人,心臟也是石頭做的。本來還可惜她最終要和關朔結成夫妻,現在,他已經開始有些同情關朔了。
有這樣一個‘女’人做妻子,估計關朔這輩子都不懂的兒‘女’情長溫柔鄉爲何物。
安家祖宅的書房很大,獨佔一片院落。四周是茂盛的鳳尾竹,許久沒經過修剪,已經長得‘亂’七八糟了。
“看來這兩年裡李叔也沒有收拾過這裡,應當積了很多的灰塵。”書房的大‘門’一打開,安亦便輕嘆道。
陳舊的味道的確有,但正常人第一時間都會用眼睛來看,而不是用鼻子。
“這裡當年的確被清查了,許多東西都被搬走了。你所說的密室,在哪裡?”佔據半面牆的書架只散落了一些書,剩下的東西當年都被搬走了。
“書架,靠左側牆壁兩尺半處,向外拖出半尺,再用力推回去,密室就在那後面。”安亦冷靜的說着,儘管看不見,但是記得清楚。
柳天兆看了看閻以涼,隨後朝着書架走過去,一邊道:“當年你怎麼沒說呢?”
“當年,是我害怕,糊塗。”安亦輕聲回答,讓人也無話可說。
柳天兆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閻以涼,這安亦,絕不像外表看到的這麼簡單。
找到了位置,柳天兆抓住書架一角,向外拖拽半尺,書架果真被他拽了出來。
隨後,手上運力向裡推,狠狠的撞擊進去,後面的牆壁隨着書架朝後緩緩陷進去,密室的‘門’出現了。
灰塵先飄了出來,柳天兆向後退了幾步,“果真有個密室。”
“裡面有什麼我並不清楚,畢竟我也看不見。柳捕快和閻捕頭進去看看吧,看看我哥是否在裡面藏了什麼。”安亦放開抓着閻以涼手臂的手,一邊輕聲道。
舉步走過去,柳天兆打頭,兩個人閃身進入密室裡。
密室裡黑漆漆,但通過‘門’口的光線,倒是能看得清楚。
不過兩平米大小,在牆上鑿出了大小均等的空間,大部分空空如也,但仍舊有一個裡面有一摞佈滿了灰塵的紙張。
柳天兆走過去拿下來,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然後看向閻以涼。
閻以涼豎起食指,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這個手勢,就是讓柳天兆不要說話,用手勢。
柳天兆點點頭,明白閻以涼的意思,安亦眼睛看不見,但是耳朵卻異常的好使。
翻了翻手上的紙張,上面滿滿的寫着一些名字,柳天兆皺眉,然後遞給閻以涼。
看了看,閻以涼擡手,分開兩指各自上下活動了一下。
柳天兆一手向上平伸,一手在這掌心點了點,表示真假參半。
眯起眸子,閻以涼緩緩搖頭,她認爲假的程度更大。
擡手在臉的前方揮了揮,柳天兆詢問閻以涼的意思是,安亦在騙他們。
閻以涼深吸口氣,然後點頭,很有可能。
柳天兆笑,慶幸閻以涼還有理智,他以爲她因爲內疚,連理智都沒了呢。
拿着那一摞紙張走出密室,一眼就看到還站在‘門’口的安亦,他一身純澈,少年如‘玉’,只是一絲散不開的憂愁氤氳在眉眼之間。
“密室裡還有什麼?不會是空了吧。”聽見聲音,安亦輕聲道。
“一摞紙,一些名字,這些名字是誰還不知道,需要調查。”盯着安亦的臉,閻以涼淡淡道。
安亦點點頭,“幸好還有一些東西,我以爲會什麼都沒有的。”
“你所知道的,就這些了是麼?安亦,兩年前我從懷疑你到信任你,我希望你能不辜負我的信任。”面無表情,閻以涼的聲音同樣無溫。她給予最後的警告,若他撒謊騙人隱瞞,她會親手把他扔進大牢。
“我做錯了什麼麼?閻捕頭,你這樣說話,讓我覺得很緊張。”伸手,安亦‘欲’抓閻以涼。
看着他,閻以涼緩緩的伸出手,“覺得緊張就好,不要用想象來判斷我是怎樣的人。誠如柳捕快所說,我不可愛,反而很殘暴。若是有人騙我,我會很生氣,或者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抓住了她的手腕,安亦向前一步,“閻捕頭,即便你這樣說話,我還是覺得,你不可怕。”
“那是因爲你看不見,你若是能看得到閻捕頭此刻的臉和眼神兒,你就會知道,末日是什麼樣子的。”柳天兆涼涼的聲音傳來,他阻止安亦再對閻以涼心生幻想。不爲別的,就爲閻以涼可能會被他動搖。
他現在有很大的嫌疑,決不能讓他在刑部任何人的身上得到機會。
聞言,安亦不再說話,看不見,簡單三個字,的確是實情。可即便是實情,也確實傷人。
閻以涼不語,盯着安亦,但是在他的臉上,除了眉宇間的憂愁,什麼都看不見。
拿着那份不知真假的名單離開安家,閻以涼直奔刑部。儘管她現在閉‘門’思過,但是得到了線索,自然是要送去調查,留在她手裡,她也什麼都做不了。
刑部,鄒琦泰就在,瞧見閻以涼出現,把他嚇了一跳。
“師妹,你現在閉‘門’思過,不能再隨意的出入刑部。被他人看見,小心告你一狀。”責怪,鄒琦泰覺得自己一下子又老了十歲。
“放心吧,我避開人進來的。給你送來了點東西,你着手派人去調查一下真假吧,在安家搜出來的。”將那一摞紙張拿出來,閻以涼扔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名字。”拿起來,鄒琦泰立即皺起了眉頭。
“嗯,是一份名單,但真假未知,需要調查確認。”真假參半,閻以涼也沒有把握。
“好,我會盡快派人去確認的。那個安亦啊,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師妹,你一定要謹慎。”只是直覺,鄒琦泰心裡覺得不安。
“我知道,走了。”名單送到,閻以涼轉身離開,十分痛快。
接連掃了五天的忠烈塔,誠如當時衛淵所預測,塔四周散落了很多的竹枝,都是從她的掃把上脫落下去的。
不過,正是這樣才證明,她的確每天都有來掃塔。
夜深人靜,從浴室出來,閻以涼步履沉穩。微溼的長髮散在背後,很難得的,她沒有將長髮都束起來。即便眉目英氣,但也多了一抹‘女’人的柔軟。
走回小院兒,閻以涼的腳步就一頓,看向閃爍着微光的臥室,她幾不可微的眯起眸子。
一步步走進房間,閻以涼反手關上房‘門’,然後走進臥室。
面無表情,她看向自己的‘牀’,一身月白的人坐在‘牀’邊,姿態恣意。
“衛郡王,你走錯‘門’了吧。”沒任何其他的表情,閻以涼走到屏風邊將‘毛’巾扔上去。
看着她,衛淵緩緩的彎起薄‘脣’,“若不是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都忘了,在我的記憶裡,你曾經是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