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出關,交易
邊城軍中主帥大帳裡,衛君陌神色平靜的坐在謝笠下手垂眸不語。
謝笠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雖然衛君陌在他手下已經兩月有餘,但是謝笠卻依然不敢說自己就瞭解這個部下了。原本以爲這位讓陛下萬分忌憚的人物,來到軍中必定是不好相與的。但是這位大長公主之子雖然性情冷漠,在戰場上更是心狠手辣的許多慣於征戰的老將也忍不住想要做噩夢,卻着實沒有做過什麼讓他爲難的事情。甚至就連與燕王通傳消息,對軍中事務指手畫腳等等原本他預料之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安分的…就像他真的只是一個被陛下調來軍中歷練的宗室子弟一般。
如果沒有燕王這層關係,謝笠覺得自己是欣賞這樣的男子的。假以時日,這位衛公子必定會成爲完全不遜色於追隨先帝開國的時候的名將們的絕世名將。可惜……
另外,謝笠也不能肯定如今看到的衛君陌到底是真實的,還是隻是他想要給自己看得?
“衛將軍,老夫的安排,你覺得如何?”謝笠開口問道。
衛君陌擡眼,平靜地道:“末將領命。”
謝笠眼瞳微縮,沉聲道:“此去危險重重,卻也關係着幽州邊關的安危,還望將軍慎重。”
衛君陌起身,拱手道:“是。”
“如此,老夫祝將軍早日凱旋而歸。”謝笠深深地望了衛君陌一眼,沉聲道。
衛君陌沒在說話,點點頭轉身出了大帳。
大帳外,看到他出來藺長風和簡秋陽立刻迎了上去。藺長風連忙問道:“怎麼樣?謝笠給你分的什麼任務?”衛君陌腳下不停步,朝着自己的帳子方向走去,一邊淡然道:“調集兵馬,準備出關。”
藺長風一愣,連忙一把拉住衛君陌道:“你說什麼?出關?”
衛公子目光淡淡地從藺長風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劃過,藺公子卻彷彿被刀割了一般連忙縮回了手。嘿嘿乾笑兩聲道:“你還沒說呢,這個時候出關幹什麼?”在關外打仗他們本來就不佔優勢,這個季節出去,就更不行來了。這也是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即使大夏兵強馬壯對付北元卻依然以防守爲主的原因。沒辦法,輪騎兵他們真拼不過北元人啊。
衛君陌道:“謝將軍令我率軍出關,繞到北元人後方前後夾擊。”
“咳咳。”長風公子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前後夾擊?謝笠腦子沒病吧?”
“咳!”簡秋陽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一下長風公子。這裡距離謝將軍的大帳不足五十步,就算謝將軍腦子真的有病你也不能說的這麼大聲啊。
“去準備。”衛君陌道。
看他要走,藺長風連忙拉住他,“你瘋了?謝笠這分明是想要你去送死好不好?”謝笠手下不到十萬兵馬,能分給衛君陌三萬就不算不錯了。三萬兵馬去草原上偷襲北元人後方?真跟去死有什麼差別?
衛君陌皺眉,“軍令不可爲。”見藺長風還想要說什麼,衛公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出事了,這場仗必須儘快打完。”
聞言,藺長風神色也是一變,三人都不再說話有志一同的朝着衛君陌的軍帳走去。
進了大帳,藺長風才問道:“出什麼事了?”他們並沒有收到消息,雖然謝笠控制的嚴,平時燕王府也不會主動傳信給他們。但是如果真的是出了大事,他們自然還是有獨特的渠道可以收到信的。
衛君陌靠坐在椅子裡,凝眉道:“謝笠並非妄爲之人,突然想要將我派出去,只能是金陵那邊的命令。”
“你是說……”
衛君陌道:“蕭千夜對藩王動手了。”
聞言,跟前的兩人臉色都難看起來了。簡秋陽道:“謝笠想要趁機害死公子?”
藺長風輕哼一聲道:“就算害不死,這一趟出去想要的兵馬能活下來的只怕也不多了。到時候…謝笠直接以領兵失利也能處置了咱們。”
“如果公子不去……”
“那就以違抗軍令處置。”反正怎麼樣都是個死,難怪衛君陌答應的這麼爽快。
看着眼前的兩人,衛公子冷漠的臉上也忍不住透露出一絲無語,“藺長風,自從進了軍營你就只會用四肢,把腦子當軍糧吃了麼?”
長風公子氣結,他是爲了誰?!
衛公子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他的手指十分漂亮,不是女子那樣的纖細柔美,而是修長乾淨,似乎並不十分的有力,就像他的容貌一般全然不似一個練武之人。沒有與他對上的人也永遠都不會知道這雙手擁有怎樣恐怖的力量。
“你只在想如果失敗了會如何,那麼…如果我們贏了呢?”
藺長風咋舌,“贏?贏了?你在說笑麼?你憑什麼?就憑謝笠給你的兩三萬不知道能不能指揮得動的兵馬?還是用你手裡的劍把北元人都給戳死?”就算北元人是一羣小白兔,幾十萬只小白兔也能咬死衛君陌吧?更何況,那是一羣狼好嗎?
衛公子儼然已經對長風公子的腦子不抱希望了,擡眼看向簡秋陽。簡秋陽原本的想法也跟藺長風差不多,不過被衛公子冷冽的目光一掃,頭皮不由得一麻,居然急中生智腦海裡靈光一閃,“公子,我們沒有人,但是別人有啊。”
“啊?”長風公子茫然。
衛公子滿意的點頭,他終於不用擔心自己的屬下都是一羣除了打打殺殺什麼都不會想的笨蛋了。總算還有一個能看的。
一直在被鄙視智商的長風公子額頭上青筋直跳。終有一天,他要從背後一劍戳死這個混賬!
“長風公子……”簡秋陽一臉黑線的望着藺長風。
“怎麼?”長風公子斜眼。
簡秋陽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衛公子,“你說出來了。”
長風公子背心一涼,飛快地轉身朝着外面衝去,“我去召集兵馬!”
簡秋陽看看搖晃的簾子,再看看跟前的衛公子,摸摸鼻子道:“公子,長風公子……”衛君陌擡手阻止了他的話,淡淡道:“這次出關,由你和藺長風領軍。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簡秋陽應道,回過神來才問道:“那公子你……”
“我有事,我沒回來之前不得與北元人交鋒。”
“是。”
“啓稟公子,屬下有事稟告。”帳外,一個侍衛沉聲道。
“進來。”
黑衣侍衛掀起簾子走了進來,看了簡秋陽一眼恭敬地道:“方纔收到燕王府傳訊,皇帝下令削藩,齊王殿下一家被押解入京。燕王殿下請公子一切小心。”
“知道了。”衛君陌點頭。
“還有…星城郡主也說請公子一切小心,儘早回去。”
衛公子冷峻的臉上多了幾分溫度,淡淡點頭道:“下去吧。”
“是。”
當晚,一支二萬人的兵馬從隱秘的道路悄然出關,直奔關外茫茫草原而去。另一方面,一個男子獨自一騎策馬揚鞭,冒着草原上凜然寒風朝着關外而去。
“衛君陌走了?”
謝笠帳中,謝笠坐在主位上沉聲問道。大帳中間站在年輕將領,將領看看謝笠,在看了一眼坐在謝笠下手的人。一個穿着普通軍士衣衫的人,但是年輕的將領卻看到了那從粗布的衣衫下露出上好的錦緞和暗金色的繡線。那是……
“回將軍,衛將軍已經率軍出發了。”
“藺長風和簡秋陽呢?”謝笠問道。不得不說,衛君陌身邊確實是高手雲集。而大夏的軍中是一個絕對按人頭論軍功的地方,有衛君陌在自然也沒有人敢搶他手下人的軍功。於是這一個多月,衛君陌手下一干大大小小的侍衛將領,就在愉快的擼人頭中一路直升而上。其中耀眼的就要屬藺長風和簡秋陽了。這兩位,雖然跟着衛君陌過來原本在幽州衛的軍功一切歸零,但是這纔多久就已經直升到千戶了。如果不是被謝笠和一干將領壓着,直接把謝笠手下的一些將領踢掉自己幹都可以了。
將領點頭道:“都走了,衛將軍麾下…只留了幾個侍衛看守大帳。”
坐着的那中年男子開口道:“謝將軍,那些人是不是立刻……”年輕將領發現這人聲音有些尖銳刺兒,在看看他光潔無須的面門心中一動,對來人的身份也多了幾分瞭然。擡頭看向坐上的謝笠,眼神中卻多了幾分複雜。
謝笠側首避開了屬下的目光,沉聲打斷了那人的話,“不必,幾個人翻不起什麼大浪!”
“謝將軍!”中年男子尖聲道:“衛君陌心情狡詐,絕不可掉意輕心!”
碰!謝笠右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那人還沒說完的話立刻被梗在了喉嚨裡,只聽謝笠冷聲道:“這軍中,還是老夫做主!衛將軍已經領命領軍出征了,殺幾個侍衛,算什麼事?我謝笠還沒窩囊到連幾個侍衛都怕。”
中年男子臉色一陣扭曲,謝笠不怕,那是說他怕了?咬牙道:“將軍明鑑,那些人可不是什麼侍衛。據咱家所知,這些人都是前紫霄殿的殺手。難道將軍真的以爲燕王殿下會放心將自己的親外甥送到將軍賬下?只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將軍的命就毀在這些侍衛的手裡了。”
謝笠不耐煩地靠回椅子裡,淡然道:“若是如此,也是老夫命該如此。就當是賠那些出關的將士的了!”皇帝要殺衛君陌他沒有意見,就算是多麼卑劣的手段他都不在意。作爲臣子不就是爲君解憂麼?但是,作爲一軍主帥,爲了一個人將兩萬自己親自帶出來的將士送上必死之路…謝笠有些茫然的望着放在桌案上的雙手。他真的還配做一軍主帥麼?
見謝笠說不通,中年男子只得恨恨地住了口,有些陰陽怪氣地道:“希望謝將軍不要後悔今天的決定纔是。”
“這是老夫的事情。陛下只讓你傳旨,沒有讓你對着老夫指手畫腳。”謝笠冷然道。
中年男子猛然起身,陰惻惻地道:“既然如此,將軍好自爲之。”說罷,拂袖而去。
謝笠有些疲憊的揮揮手道:“你也退下吧,今晚的事…不可對外人說起。”
年輕的將領欲言又止,終究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拱手道:“末將告退。”
大帳中,只剩下謝笠一人獨對孤燈,良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塞外十月寒風呼嘯,夜空中飄落下點點的雪雨,打在身上寒冷刺骨。草原中的一處坡凹下面的一處臨時軍營中一片寧靜。沒有半點火光的軍營在寒風中彷彿死一般的沉寂。藺長風站在大帳外面,擡頭仰望漆黑的天空,“天氣越來越冷了,這塞外的天氣真不是人能忍受的。若不是跟着衛君陌,本公子現在應該在幽州城裡飲酒作樂,左擁右抱纔是。衛君陌這個混蛋…咱們留在這裡他自己卻溜了。”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簡秋陽從裡面出來,笑道:“長風公子又在抱怨麼?公子獨自一人西行,只怕比咱們的處境更加危險吧。”
他們出關已經七日有餘,遵照公子的吩咐不得與北元大軍主力發生衝突。所以他們只得小心翼翼的避開北元大軍,往西深入。偶爾襲擊一下遇到的留守在草原上的北元騎兵。幸好如今北元大軍幾乎全部都在邊關跟幽州衛死磕,留在草原上的人並不多,只要他們不過分威脅到北元人,北元大軍倒是沒有想要掉頭對付他們的想法。否則全軍覆沒就是他們唯一的下場。
聽了他的話,藺長風也只得嘆了口氣道:“你說,衛君陌現在到哪兒去了?”
簡秋陽道:“公子行事,屬下哪裡能夠猜測透?”
長風公子嗤之以鼻,回頭上下打量了簡秋陽幾眼道:“不知道?認識這麼多年,本公子都不知道你居然深藏不露。”
“長風公子謬讚。”簡秋陽道。
“不,是你謙虛了。”
兩人靜默了片刻,不由相視一笑。
藺長風望着遠處看不見盡頭的黑幕,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衛君陌,你可別把自己的小命給玩掉了。要是連兒子都沒見過就掛了,本公子都要爲你掬一把淚了。
被長風公子唸叨着的衛公子此時正被一羣人圍着,衛公子神色平淡的掃了一眼手握兵器虎視眈眈的望着自己的人,扭頭看向坐在上方主位上的彪悍男子。那男子同樣也在打量着衛君陌,見他陷入重圍依然淡定的彷彿眼前的人都是木頭樁子一般,眼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有趣的笑意。揮揮手示意底下的人駐守。
“閣下何人?闖我斡朵裡部?”
衛君陌道:“幽州都指揮同知衛君陌。”
“哦?”男子挑眉,顯然是對衛君陌的身份有些驚訝,“原來是衛將軍,不知…將軍遠道而來,所爲何事?”大夏的軍隊男子還是略有些瞭解的,眼前的男子年紀輕輕就能夠做到都指揮使之下的位置,確實是令人驚訝。
衛君陌道:“想與閣下做筆交易。”
男子嗤笑,“我不與大夏人做交易。你們大夏人都是心機深沉,不講信用。”
衛君陌不以爲然,能成爲一族首領,眼前這人也不見得沒有心機,更不會比他更講信用。
男子揮手道:“我雖然不想跟你談生意,卻也不想得罪你們大夏皇帝。所以,你走吧。”
衛君陌擡頭,平靜地道:“你在等北元王庭與大夏兩敗俱傷麼?”
男子一頓,臉色飛快地掠過一絲殺意。但是很快又大笑起來,“哈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閣下不是忘了,我斡朵裡部也是北元人。”
衛君陌彷彿沒聽見他的話,只是繼續道:“我怕你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北元王庭如今的動靜,你想必比我清楚。北元王,應該派人來招安過了吧?最近大夏沒空跟北元動武了,你說…北元王會先攻打大夏邊關,還是回過頭來收拾你?”
自古以來關外民族想要入關,都是要先收拾掉自己地盤上不安分的部落的。
男子沉默了良久,方纔問道:“你想談什麼?”
衛君陌掃了一眼自己周圍的人,男子有些猶豫。這個年輕男子能夠單槍匹馬突然出現在自己部落中甚至是自己的大帳外面,武功顯然是不可小覷的。彷彿明白了他的顧慮,衛君陌脣邊勾起一絲冷笑。手中思歸劍劃出一道令人驚豔的青芒,在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飛快地穿過重重侍衛出現在了男子的身邊。男子大驚,連忙想要拔刀。手剛剛碰到刀柄卻被軟劍輕輕一抽手背,整隻手立刻動彈不得。一隻冰冷的大手無聲地扣住了他的脖子。
底下的侍衛震驚不已,望着眼前的青衣男子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懼。眼前這個是人麼?是深山裡出來的妖吧?
衛君陌居高臨下,淡淡地望着坐上的男子,“現在,你覺得這些人有用麼?”
“殺了我,你也逃不了。”男子鎮定地望着衛君陌沉聲道。對方既然是專門來找他談交易的,自然不會輕易動手殺了他。所以對自己的性命倒是並不怎麼擔憂。
“那又如何?”衛君陌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