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夏明軒一番深情告白,莫顏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多虧自家皇叔大人體貼,先一步讓御林軍下山,眼下,地上躺着兩具屍首,而活人只有他們三個。
“顏顏,放過若雪吧。”
不知爲何,夏明軒並不恨莫顏,如果不是他當時想的多沒有上門提親,就不會造成今日這個結局。
儘管要死了,面對万俟玉翎,他還是不想讓自己弱勢。
夏明軒挺直脊背,悽然一笑,眼中有不符合年齡的滄桑之感。
“通敵叛國是爹爹的意思,他不在了,侯府上下,只留若雪一人,她是女子。”
夏明軒試圖說服莫顏,爲了親生妹妹的性命,“怎麼說,我們也是親人,擺脫不掉的。”
莫顏突然感到好笑,憑什麼放過夏若雪,當她是聖母嗎?
“表哥,她不是和袁煥之墜崖了嗎?這山崖下一片亂石,絕無生還可能。”
沒有準備的人落崖,只能變成一縷冤魂。
夏明軒死到臨頭還在爲夏若雪求情,就是篤定她還能活着。
這麼說,跳崖,是提前準備好,爲了逃脫己方追捕設置的障眼法。
雨水混合着血水,向着凹地流去,空氣有濃重血腥的味道。
莫顏輕皺眉頭,她看了一眼万俟玉翎,心裡在想着,如何處置夏明軒。
皇叔大人不會因爲她有半點爲難吧?
夏明軒說了那麼多的過去,万俟玉翎靜靜地聽着,黑眸直視前方,身上的溫度一降再降,定然是生氣了。
青梅竹馬的感情純真而美好,問題是,那人是前身,不是她啊!
“用我動手嗎?”
爲撤清關係,莫顏特地詢問一句。
夏明軒所說的過往和曾經,對她來說沒有半分動容,她聽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莫顏此刻腦海中都是暗娼館地窖下的殘忍一幕,那麼多無辜的女子被虐殺而死,屍塊七零八亂,最後竟然湊不整齊,只能集體埋在山野之中。
“顏顏,你說什麼?”
夏明軒知道必死無疑,可他在聽到莫顏的話後不可置信,雙目空洞無神,喃喃地重複一遍,“你要親手殺了我嗎?”
“不。”
万俟玉翎拍了拍莫顏的手,上前幾步,對着夏明軒堅定地道,“你有一點說對了,只要有我在,她的手不該沾染上血腥。”
話畢,万俟玉翎不再多言,食指和中指夾着飛鏢一甩,夏明軒飛鏢打中眉心,當場氣絕,屍身頹然倒下。
……
歪脖樹的網兜被剪斷,袁煥之把上面的厚墊子挪動在山壁開鑿的石洞中。
不愧爲悟能大師以前修煉的場所,石洞內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甚至是衣衫棉被都有備用的。
按照原計劃這裡是夏家兄妹的藏身之所,被袁煥之搶先,佔了個大便宜。
山壁前有樹木作爲隱藏,石門向外一推,隔絕一切的光線,相信就算有人在外,也不會發現如此隱秘之所。
雨還在下,天色已經黑了。
一天過去,山上沒有傳來動靜,想必已是塵埃落定。
子嗣凶多吉少,袁煥之痛不欲生,親生骨肉和找來冒充的野種不同,但是爲成就大業,他也只能欺騙阿蘇。
如若將來能遇見神醫,他或許還會有痊癒的一天。
“若雪,洗漱一下吧,你身上溼着,容易感染風寒。”
袁煥之點燃油燈,放在牆壁上。
夏若雪傷及五臟六腑,吃了靈丹妙藥之後,勉強能移動位置。
“不用在我面前害羞,你身上哪處我沒見過。”
袁煥之小心解開她衣領的盤口,用手輕輕地摩挲她的鎖骨,就好像對待一件藝術品,神情專注,“別抖,我又不會殺你。”
洞口的縫隙,鑽入陰冷溼潤的風,夏若雪打了個寒顫。
那個出去的方法,她不會說出去,不然,傷勢未好,就提前到她的死期。
“能不能告訴我,到底誰纔是潛伏在万俟玉翎身側的奸細?”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出來,而且那個奸細隱藏得真深,他或者她有無數次刺殺的機會,能忍住按兵不動,看來袁家經營十幾年,不止一張底牌。
“你想知道?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訴你?”
袁煥之透了一個熱布巾,輕輕地幫助夏若雪擦拭身體,半點不動心。
這種貨色,已經不能激起他半點*了。
“別忘了我們現在的關係。”
夏若雪眯了眯眼,搶過布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胸口的位置,笑道,“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去。”
確實如此,這點袁煥之認同,因爲只要他逃出去那刻,夏若雪就是個死人。
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石壁內有一個大大的架子,下層是米缸,麪缸,上面有幾樣簡單容易存放的青菜,臘肉,雞蛋等等,以確保二人在石洞中不會餓着肚子。
夏明軒用臘肉加幾片青菜煮粥,端給夏若雪一碗。
“味道不錯。”
夏若雪用勺子舀着粘稠的米粥,吹着碗口的熱氣。
人生真奇妙,想不到她和袁煥之也有如此和平共處的一天,當然,仍舊逃脫不出相互利用。
“你說的沒錯。”
袁煥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悟能那老和尚真捨得,上好的高山雲霧,就隨手扔在這麼個鬼地方。
奸細在宮內,而且是相當重要的人物。
“難道是在莫顏身邊?”
夏若雪放下勺子,神情凜冽,怒道,“爲什麼不殺了她!”
後方不遠架着火堆,上面用竹竿掛着二人的溼衣服,還有在網兜上留下的厚墊子,烤乾之後正好用來鋪牀。
袁煥之是個享樂主義者,就算停留在山野破廟,也要把破廟打掃到乾淨不染塵埃。
夏若雪重傷,眼下只有他一人忙裡忙外。
“你以爲,莫顏是那麼好殺的?”
鋪好牀榻,袁煥之掛上紗帳,拍拍手上的塵土,星眸微眯,眼中滿是諷刺,挑眉道,“夏若雪,讓你認清現實這麼難?你早知道,莫顏她不是你想的草包。”
冰雪聰明,進退有度,審時度勢,冷靜自持,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站在万俟玉翎身邊,他們是絕配!
當然,莫顏的僞裝騙過京都所有人,包括他。
“你是她表姐,她當初愛慕本將軍,可當真?”
閒着也是閒着,剛剛死裡逃生,說點八卦輕鬆輕鬆,袁煥之抿了抿脣,很是自得,“當年京都愛慕本將軍的人數不勝數。”
“是啊,林苗月死了,李月娥死了,趙桂花被賣到青樓,之後下落不明,嫁給你的玉瑤懷了野種慘死,我現在身受重傷,去了半條命。”
夏若雪強忍着扶着石桌站起身,讓自己不至於矮袁煥之太多,犀利道,“袁煥之,你上輩子是瘟神轉世吧?”
京都曾傳言,有南平王万俟玉翎出現的地方準沒好事,其實,他比不上袁煥之這個殺人魔頭。
“稱呼不錯。”
能被衆人懼怕也是一種本事,袁煥之很享受這個稱呼。
石牀已經被鋪好,上面加了厚厚褥子,二人相對,袁煥之打了個響指,“你說的內奸的確有,而且你猜的對,她在莫顏身邊潛伏。”
潛伏這麼久,就是爲得到信任,關鍵時刻握住莫顏的咽喉,讓她全無反抗之力。
開始他派人過去,是爲試探,如果那人暴露,隨時可能成爲他的棄子。
只是,她是万俟家老祖宗留下暗衛的後人之一,不說十成,也至少掌握八成本領,應該沒那麼廢物。
“到底是誰,接下來她會不會有動作?”
能接近莫顏,一直按兵不動,是不是浪費了機會?
就算不能殺死莫顏,弄死幾個小崽子,讓她痛不欲生也好。
夏若雪咬牙切齒,心裡埋怨袁煥之埋下的暗樁太深,到現在還不能成事。
“蠢貨!”
袁煥之嗤笑一聲,女人再聰明,被嫉妒衝昏頭的時候,也是面目可憎的,她夏若雪只辦對兩件事。
其一,不聲不響地控制他的子嗣。其二,設局找悟能大師幫忙,金蟬脫殼。
“莫顏不是蠢貨,你以爲她就那麼信任周圍的人?”
能接近明澈明熙和後來那對龍鳳胎的,只有墨冰一人,此人是万俟玉翎身邊第二號暗衛,功法高強,不可小覷。
莫顏擅長觀察,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逃不過她的眼睛。
不僅如此,她的身邊還有幾個暗衛,隨時觀察動向,想下手,一擊斃命,沒那麼容易。
與其弄巧成拙,不如先蟄伏下來,作爲己方最後一道底牌。
万俟家祖先留下的暗衛,有三支認主万俟玉翎,剩下的要麼還在隱藏中,要麼是袁煥之的手下。
等了十多年來佈局,何必急於一時?
“袁煥之,你解釋這麼多,無非和我證明一點。”
夏若雪用手指纏繞着髮絲,略微勾起脣角,一針見血,“你所謂的內奸,到現在都不被重視,全然無下手的機會。”
如果那人可以成事,何必要等到現在?費了這麼多的唾沫星子,仍舊逃脫不了本質。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是後來的吧?”
莫顏身邊最值得信任的只有墨香和墨冰,墨香在聊城辦差,還未歸京,而墨冰是万俟玉翎的手下,也是暗衛中心人物。
不是夏若雪瞧不起袁煥之,袁家用十多年來佈局,不過爾爾,機關算盡,依然是万俟玉翎的手下敗將。
“就是今日跟着你大哥上山那個,現在叫墨黃。”
得到機會,袁煥之又忍不住表現自己的良苦用心,“如果不是我的人,夏明軒都不會有見到悟能大師的機會。”
墨黃隨機應變,她先一步擺脫黑衣人,緊隨着夏明軒到悟能大師的禪室。
兩個人的話,她聽的不甚真切,但是基本確信悟能大師爲夏家兄妹早已準備好逃生通道。
夏明軒離開後,悟能大師發現有人偷窺,逼迫墨黃現身,見到她真容,後被墨黃用毒殺人滅口。
隨後墨黃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禪室,等莫顏出現後,她又回來請罪。如此一番,誰也懷疑不到她的頭上。
在袁煥之眼中,夏若雪是將死之人,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若雪心如刀割,難怪,難怪袁煥之貪生怕死,卻跟着她一起跳下山崖,原來早已經有人傳遞了消息給他。
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
京都的這場雨,一連下了三日才放晴。
由於大悲寺的悟能大師服毒自盡,大悲寺慘遭浩劫,悟空方丈回到大悲寺中處理瑣事,寶貝和寶寶的教導暫時停下來。
莫顏是覺得兩個包子還小,能等上個一年半載習武更好。
寶寶明顯比寶貝更好動,下雨天,他就在偏殿之中,拉筋踢腿,小小的人兒,做得有模有樣。
“涼,涼……”
貝貝在搖籃中,揮舞着小手,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莫顏的方向,鼓着小臉,賣力地叫喊,“涼……”
多餘總是比姐姐慢半拍,人也呆呆的,平時很少說話和笑,總是一副思考狀。
有了吃食端來,多餘的眼睛眨啊眨,看上去靈活無比。
莫顏鬆口氣,只要有感興趣的東西就好,不然她還真怕多餘天生有什麼缺陷。
做娘都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而皇家卻不同,兄弟姐妹中,有寶貝一人肩負責任極好,她更願意讓自己的子女能肆意地活着。
“北地邊境連接告急,蠻族來勢兇猛,咱們大越幾處邊境開戰,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
莫顏放下手中幾封書信,一籌莫展。
前幾日在大悲寺,他們的計劃提前被泄露,只殺死夏明軒,讓夏若雪和袁煥之溜了。
己方加派人手用兩天的時間繞路到山崖底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儘管京都鬧市和城門口發佈懸賞令,但是以他們兩個人的本事,逃脫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旦袁煥之回到北地,如魚得水,對大越更是一個打擊。
“您說,那個內奸到底是誰呢?”
墨冰眼睛閃過痛苦,當年他們加入組織的時候曾經發誓,永遠效忠。
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兄弟姐妹,最痛苦的莫過於背叛。
以前她不願意往那個地方去想,而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巧合,她不能再逃避。
試想下,身邊隱藏一條毒蛇,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被咬一口,那將多麼致命。
“不清楚。”
內奸誰都有可能,不是万俟玉翎身邊的,就是她身邊的,莫顏不敢輕易妄言,以免猜錯了讓人傷心。
凡事都講究證據,不過若是想挖出來那個奸細,也是不簡單的。
“墨冰,你是除了墨香之外,跟隨我最久的人。”
莫顏現在對誰都保留一兩分,墨冰是她最信任的人。
如果墨冰是奸細,有無數機會可以除掉她,甚至是四個包子。
能一擊斃命達到效果的事,何必費心繞一個大彎子?
拿莫顏身邊的人來說,墨冰,墨粉,墨紫和墨黃都是万俟玉翎的暗衛,排除墨冰,剩下三人都有可能是袁煥之的人。
墨粉和墨紫是在潁川的時候被調入她身邊,墨黃是從大吳完成任務後來進宮的。
從性格上分析,墨粉愛說愛笑,墨紫稍微穩重,墨黃臥底做繡娘,沉默寡言,有一點點敏感。
三人皆有鮮明的特點,換位思考,如果她是袁煥之,她會選擇誰來做內奸?
這個問題困擾莫顏到晚上,她輕輕地拍着自己的頭,還是沒想通。
袁煥之子嗣慘死,說不定那個內奸要隱藏不住了,最近或許要有大動作。
己方最好在他行動之前識破,不然將置身於險地中。
万俟玉翎剛進門,見自家娘子在內不停地絞着手指繞圈,眉頭輕皺,嘴裡唸唸有詞,似乎在爲什麼所苦惱。
“玉翎,你回來的正好。”
夫妻二人對坐在桌前,莫顏突然道,“我在想,悟能大師如果不是自行服毒的話……”
這只是個假設,因爲對方德高望重,大悲寺封鎖消息,百姓們根本不知情。
大悲寺對外宣稱,有大批賊人進入到寺廟中,試圖盜取寶物,所以才造成那日的殺戮。
當時的香客太多,有些事情再隱藏,就顯得欲蓋彌彰了。
悟能大師服毒,全寺上下正處在悲痛中,佛門事宜,京兆尹衙門無權過問。
事態緊急,莫顏只草草地看了下禪室,除地下一片凌亂的腳印外,並無特別。
下雨天,進進出出,難免會溼了鞋,現場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
看悟能大師面色慈祥地躺在榻上,周圍整整齊齊,沒有半點凌亂,不像是受脅迫。
“你說的對。”
万俟玉翎也在想這個問題,夫妻二人有默契,從正面推論不會有任何結果,若是反向行之,說不定能得到結論。
身邊的內奸不得不除,最好能想個法子,請君入甕,讓那人進入他佈置的陷阱中。
據寺廟裡的小沙彌說,他被悟能大師派去給夏明軒送口信,並且把他引入禪室。
後來不遠處來了黑衣人,小沙彌害怕,就躲在筐子中不敢睜眼。
“人不是夏明軒殺的。”
莫顏可以肯定,夏明軒死後,暗衛們檢查他身上的包裹,發現裡面有一個小鐵匣子,裝着銀票和人皮面具,還有幾套換洗的衣衫,通關路引等等,可見他一心逃離京都。
悟能大師對他有恩,他沒有必要這麼做。
那麼,在夏明軒離開後,誰進了禪室?袁煥之敢和夏若雪跳崖,必定提前得到消息,難道說,大悲寺中也有袁煥之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