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汴州城。
入夜時分,街道兩側靜悄悄的,百姓人家早已經進入了夢鄉,偶爾傳來兩三聲狗叫,卻更顯得這個夜無比漫長和寂靜。在仙客來客棧的屋頂,站着一個白色的身影。他寬大的衣袖和衣襬隨風紛飛,烏黑的墨發凌亂着,背影如勁鬆一般停止,瘦削卻格外有力量。
洛祁一身火紅色的衣衫,悄然來到万俟玉翎的身後,隨着他一起眺望遠方。遠處,有一條寬寬的河流,剩下就是低矮而破舊的房屋,不知道這等景色,有什麼好看的,可這個人保持這個姿勢一個時辰了。
良久,洛祁還是打破了沉默的氣氛,他狀似開玩笑地道,“万俟,雖然你武功高,可在黑夜裡一身白衣,是不是太顯眼了些?”
衆所周知,夜行衣都是黑色的,能夠很好的掩飾行蹤,隱藏在黑暗裡,可是面前這個人,自從他們認識那天起,就從來沒穿過別的顏色的衣衫。
万俟玉翎沒有答話,甚至沒有回頭,他的目光寧靜而悠遠,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洛祁說了半天,沒得到半句迴應,他無奈地搖搖頭,傳說大越南平王是神仙一樣的男子,飄逸出塵,洛祁終於明白,原來就是一身白衣,不說話,看着高深莫測,所以顯得與衆不同。
“万俟,洛暘帶着人已經到了汴州,何時行動?”
洛祁直接切入正題,趁着最近這一段時日,他已經養好傷,並且聯繫到手下。據手下的可靠消息,大吳已經得知他遇刺失蹤,一切的苗頭指向大越所爲,父皇激動的吐了一口血,病情加重,而母妃夜夜憂思,爲皇姐洛荷的死訊,也爲他失蹤的消息,短短一個月,迅速地消瘦下去。
在這以前,洛祁已經制定了計劃,手下隨時待命,但是他知曉洛暘的爲人,對這次刺殺,有些拿不準,而且目前來看,絕對不能讓洛暘回到大吳,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隨你。”
清冷的兩個字從万俟玉翎的喉間吐出,他轉過身,眼睛直視着洛祁,“這是你的事。”
“可是,小爺我也沒有萬全的把握。”
洛祁很苦惱,這次到大越來就是受人挑唆,內部出現了叛徒,若不是遇見南平王的車隊,他現在沒準已經成了一縷冤魂。時間準備不充分,又沒足夠的人手,他擔憂刺殺不能得到理想效果。
和万俟玉翎聯手,如若讓洛暘掌握了證據,那是通敵叛國的重罪,那麼他的母妃也會受到牽連,後果不堪設想,可留下洛暘,後患無窮,所以他必須放手一搏,一不做二不休。
“本王保證洛暘一定會死。”
万俟玉翎可以跳過洛祁,直接劫殺洛暘,攪亂一灘渾水,可這樣做的話,得不到什麼好處,還要錯失洛祁欠下大人情的機會。汴州一處精緻的小花園內,洛暘正在聽取手下彙報,明日便可以進京,這次,他要和大越皇上萬俟御風討一個說法。關於洛荷的死,流言衆多,正是因這些流言,才能給他發難的機會。而且皇弟洛祁在大越境內失蹤,他也會想方設法賴到大越身上。
不和談,那麼便戰!現在大越風雨飄搖,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南邊水患,百姓們天怒人怨,大越的戰神南平王失蹤,或許是死了,消息一傳出來,軍心民心皆散,正是鑽空子的好時機。
“您說,万俟玉翎那種有三頭六臂的人,真的失蹤了?”
洛暘手底下的一個謀士怎麼都無法相信,他始終懷疑這是大越的一個圈套。
“不然呢?那處斷崖下的水流極深,而且有岩石,就算不摔死,也會被淹死。”
洛暘品着酒,細長的眼角帶着精光,大吳的皇子個個俊美風流,洛暘也不例外,他比洛祁更多了男子的氣概,看起來成熟穩重,在大吳頗得民心。
追殺万俟玉翎,洛暘派了不少人手,說來也好笑,那天在半路劫殺之人,並不都是他的人手,有一些黑衣人不知道是誰的手下,但是大家都是同樣着裝,很容易被歸爲一類。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兩夥人聯手擊殺,才勉強將万俟玉翎打下山崖,可見他功夫極高。洛暘根本沒有任何懷疑,他覺得若是光靠自己的人手出擊,或許已經全軍覆沒了。
“大皇子,如果說万俟御風識相,打算給大吳賠償,您有什麼打算?”
謀士點點頭,雖然覺得哪裡被忽略了有些怪異,不過事情的因果就在那裡,大皇子肯定確認万俟玉翎身死,才肯有此安排。這一路上經過各個城池,沒少暴露他們在大越的暗樁。
“賠償?那看万俟御風的誠意了。”
洛暘哈哈一笑,笑聲爽朗而坦蕩,他心裡卻有自己的算盤,割地賠款一樣都不能少,能得到大越的城池,拿到賠償的銀子,也就是大吳攻佔大越之時。
別講什麼無恥,兵不厭詐,是万俟御風自己傻,聽說南平王手底下二三十萬精銳,只認虎符或者南平王,沒了虎符作爲調動,千軍萬馬指揮不動,万俟御風這個皇上當的真夠憋屈的。
“您也不能這麼說,大越還有部分精銳在北地駐守。”
謀士皺眉,那些精兵是太后親弟,也是万俟御風的舅舅統領,兵強馬壯,若是攻打大越,一定要快到斬亂麻,絕對不能等到對方調動人馬。
“你以爲,北地那些部落是吃素的?”
洛暘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月亮,好像被雲層遮住了,散發着模糊不清的光亮,冷風流動,讓人不禁想到一句話,月黑風高殺人夜。
洛暘篤定,万俟御風絕對不會調動北地的軍隊,要是他真的那麼做了,北地防線崩潰,大越四面楚歌,南邊那些小國也會蠢蠢欲動,想要跟在大吳屁股後面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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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北地部落正等着咱們和大越鷸蚌相爭,他們好漁翁得利。”
謀士摸了摸鬍子,不過大皇子早已經看穿,想打算盤沒那麼容易。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大越這麼大,需要慢慢蠶食,早晚,北地那些部落也會終於大吳。
“算盤打的很精明啊,皇兄,你還是老樣子,總把別人當傻子。”
洛祁聽了良久,這才從房頂一躍而下,洛暘對洛祁的出現一點都不陌生,早已經有人報告洛祁的行蹤,也得知他今夜要刺殺的機密。
“三弟,你可算來了,你一直不出現,爲兄甚是憂心呢。”
洛暘優雅地打了個呵欠,明日進京,今夜是最後的關鍵,肯定會有那麼不開眼的找上門,洛暘連續喝了幾杯酒提神,沒有寵幸他喜愛的美人,就是等的這一刻。
話音剛落,在院子四周出現大片的黑衣人,全部手持弓箭,對着洛祁而來,相信只要洛暘一聲令下,他便會被射成篩子。
洛祁的面色一變,他明明是帶着自己人,可是他的人在哪裡,爲何這麼快就被換上洛暘的人?莫非……洛祁的臉色忽然之間變得蒼白,心痛難忍,被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這種滋味不好受。
“三弟,在你見閻王之前,有什麼想問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洛暘悠閒地坐在椅子上,一派閒適,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洛祁,笑道,“趁着我現在心情好,趕快問,不然你就是死,還是個糊塗鬼。”
洛祁不是沒有智謀,只是他一直內心良善,總是顧念那份兄弟情,這麼多年才藏拙,可是他的所作所爲,卻起了反作用,洛暘心狠手辣,對於一切窺視皇位者,必定趕盡殺絕,而洛祁的二皇兄,怕早已經和洛暘是一丘之貉。
“還有什麼可問的,小爺我已經明白了,是我認爲人心是不變的。”
洛祁一手捂住胸口,疼得幾乎窒息,那個出生入死的兄弟,曾經爲他用肉身擋刀的人,背叛了他,否則,洛暘是不會知道今日刺殺的消息,包括準確時間,好在,万俟玉翎行蹤是保密的,他還有一線希望。“說你蠢,你就是蠢,真不知道,父皇怎麼喜歡你這樣的草包。”
那人本來就是洛暘的人,早早埋伏在洛祁身邊,這麼多年,沒有被發現,甚至刺殺擋刀,也是一場早就安排好的戲,怪只怪洛祁沒腦子,對一個下人推心置腹,真真可笑。
不知道有多少個日夜,洛暘都是在笑聲中入眠,每次得到洛祁那邊的消息,都讓他笑得眼淚嘩啦啦,什麼兄弟情,真是好笑,生在皇家還在渴望這些,當年父皇不也是殺了皇叔才登上皇位的嗎。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洛暘的人,洛祁垂着頭,一股絕望感油然而生,以前母妃就曾經說過,他沒的選擇,若坐不上那個位置,只能一死,那時候的他還不能完全明白。
對於權勢,洛祁看得很淡然,他不曉得爲什麼人都要追逐這些東西,甚至有時候會憎恨,爲何偏生長在皇家,若是平民百姓的人家,一家人和睦,也能過好日子。
洛祁想到了莫顏的家人,想到靠山村那個小地方,雖然,對環境諸多挑剔,可是洛祁喜歡那裡,那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村裡人吃着粗茶淡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平靜,很簡單。
私下裡,洛祁問莫顏將來要嫁一個什麼樣夫君,莫顏沒有隱瞞,她說了兩點,第一點,一心一意,第二點,位高權重。第一點無可厚非,是女子都想覓得一個良人,可第二點要求,洛祁不以爲然。
記得當時莫顏看他用看白癡的眼神說了一句,“若不是位高權重,怎能保護我,保護家人?”
生在高門,註定過的不是平民百姓的日子,總想着平淡,那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可能享受着皇子的待遇,卻不承擔任何責任,她很直白地說洛祁是在逃避。
現在想來,莫顏一個小丫頭都能看明白的事,他爲什麼看不清?總是心慈手軟,也難怪手底下的人覺得沒有出路,倒戈投降了。
“看來,你是沒什麼好問的了,你不想知道洛荷是怎麼死的?”
洛祁一句話不發問,讓洛暘覺得很掃興,他設計了一連串的計謀,如此精彩,被設計的人不是義憤填膺的發問,而是沉默以對,讓他心裡那點快感頓時消失無蹤。
“皇姐?”
提到洛荷,洛祁猛然擡頭,銳利的目光直視洛暘,咬牙切齒道,“莫非是你所爲?”
“三弟,可別這麼說。”
洛暘見洛祁有了反應,面帶笑意,做出一副“你能奈我何”我的模樣,沉吟片刻,“洛荷身邊跟着的宮女嬤嬤,當年都是我母妃選的,你說呢?”
那些嬤嬤跟洛荷到了大越,肯定不會起什麼好作用就是了。洛荷有苦說不出,一直隱忍,加上被大越太后強行灌了絕子的湯藥,經受不住打擊病倒,而洛暘,不過是讓她提前嚥氣而已。
洛祁額頭青筋暴跳,他一拳打碎了面前的一塊青磚,磚瓦的碎末進入到他的手背,上面嘩嘩地淌血,可這一切,也不比洛祁心頭的痛,是他害了皇姐,若是他不那麼婦人之仁,早日坐上大吳的皇位,或許,或許就不會有這個結果。
“忍辱負重,只能忍成一隻王八。”
洛暘仰頭大笑三聲,一個男子,身在高位卻沒有稱霸的野心,那纔是最悲哀的事,洛祁他以爲這個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樣?若不是有皇子的光環加身,他什麼也不是。
百姓人家平淡,還不是一樣爲了贍養老人和爭奪財產而兄弟反目,大打出手?洛祁真是天真的可愛呢,可惜這樣的人不長命,洛暘不想留下任何禍患。
“哦,還有一件關於洛荷的事,正好告知於你。”
洛暘摸摸下巴,眼中帶着看好戲的目光,“你那皇姐,其實在入宮之時,就已經是不潔之身!”
“不可能,你說謊!”
洛祁見洛暘詆譭自己的親姐姐,雙目欲裂,眼底全是猩紅的血絲,他狠狠咬住嘴脣,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和洛暘同歸於盡。
周圍的弓箭手做好準備,箭在弦上,隨時可能發射,洛暘衝着四周擺手,然後轉過身子,“這又不是什麼隱秘,我沒必要詆譭她。”
“多年以前,洛荷參加詩會,途中救了一個男子,那男子溫潤如玉,據說容顏是好的,可惜是個大越人,二人早已經私定終身。”
那時候,父皇沒有讓洛荷去和親的意願,大越也沒有提出。不過,對方是大越一個平頭百姓,最多小有家產,怎麼配娶大吳的公主呢?
“所以,姐姐一直想要私奔的嗎?”
洛祁流下傷心的眼淚,或許,皇姐嫁給那個男子,到大越改名換姓的生活,會幸福的,而不是爲了他和母妃,答應父皇所謂的和親。
“對,此事被父皇知曉,當時父皇說洛荷若是在路上逃脫,他必定讓皇貴妃入冷宮。”
洛暘的話不存在挑撥離間,實話實說而已,他想讓洛祁帶着悔恨去地獄,但願下輩子千萬不要那麼天真。
“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難怪,難怪皇姐在離開之前,握着他的手,讓他登上這至尊的皇位,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心愛的人,纔能有資格和自己的摯愛在一起。
那時候,洛祁不理解,現在他懂了,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那個男子呢?”
“這不清楚,洛荷這輩子唯一做的做滴水不露的事,就是把那男子隱藏得太好。”
洛荷隱藏得太好,騙過了身邊的宮女嬤嬤,在去大越的途中,竟然和男子有了首尾,嫁是嫁了,在入宮之前,就給万俟御風戴了一頂綠帽子。
得知皇姐心有所屬,洛祁已經說不出話來,眼淚,順着眼角淌下,他又倔強地憋回去,就算是死,也不能露出絲毫的脆弱……不然哪有臉到下面去見皇姐。
“這次好像真沒什麼可說的了呢,那麼,就到了你死的時候了。”
洛暘抱着胳膊,語氣薄涼,似乎面前之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路邊的一隻阿貓阿狗。
月亮依然躲在雲朵地,院落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人的面龐。洛祁做了一個深呼吸,此刻他能祈禱的,就是万俟玉翎可以遵守約定,那麼,他還有一線希望。
風放肆着地吹着,吹亂了洛祁的頭髮,擦過他的面頰,臉上的淚水已經變得冰涼。洛暘居高臨下,就那麼看着,他擡起手,對着兩旁的弓箭手發號施令,“放箭!”
頓時,兩邊的劍雨衝着洛祁而來,就在這驚險地一瞬間,天空中突然無端出現了一羣黑衣人,每個人都是左手帶着盾牌,黑衣黑褲,黑麪巾遮臉,在袖口上,有一朵蓮花的標記。
“何人?”
見到有砸場子的,洛暘又驚又怒,他抽出隨身帶着的寶劍,衝着洛祁而去。就在這時,天空中再次掉下一把閃着寒光的,手柄住鑲嵌紅寶石的劍,洛祁立刻飛身接住,和洛暘戰在一處。
“原來,你竟然有後手!我倒是小看你了!”
洛暘手持寶劍,對着洛祁的頭部而去,爲今之計,不能耽擱時間,他已經發現這些黑衣人訓練有素,招招狠辣,功夫比皇家侍衛有過之而無不及。
洛祁哪來的援兵?洛暘眼中閃爍,莫非大吳還有他掌控不到的?可眼前二人過招,根本不給他分心的時間,洛祁的功夫並不比他差多少,心中懷着怨恨,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幾招下來,洛暘臉上就見了汗。
“全部解決,一個活口不留。”
在小院上空,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號令聲,洛暘擡頭,卻沒看到人在哪裡,他驚疑不定,“洛祁,莫非你有了靠山不成?”
“這個,你死了到地下問閻王。”
洛祁根本不想說任何廢話,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心裡只有一個年頭,殺死洛暘,爲皇姐洛荷報仇,殺死洛暘,他要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短兵相接,不停地傳來碰撞聲,万俟玉翎站在樹上的一角,冷眼觀戰,並沒有任何動作。他的人早已經埋伏到了附近,就等着洛暘說那番話,而在洛祁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讓對方得知真相,也記得他這份天大的人情。
冤有頭,債有主,洛荷的死,不是大越有意而爲之,是太后私心作祟和洛暘的陰狠。洛荷已經死了很久,此消息才被爆出,看來洛暘也是算計好,大越一定會使用緩兵之計,拖延隱瞞實情。
洛暘的人手裡多用弓箭,根本不是万俟玉翎派出黑衣人的對手,院子中,橫七豎八的屍體,遍地都是,很快,洛暘就成了光桿,他得了機會,吹響手中的竹笛,等候援軍到來。
“別白費心機了,你以爲本王會給你這個機會?”
万俟玉翎飄然落地,站到離洛暘和洛祁不遠的地方,二人也停手,向這邊看來。
“怎麼是你,万俟玉翎,你不是死了?”
很短的時間,洛暘便想明白事情的始末,他苦笑着,覺得自己掉以輕心,是陰溝裡翻船。
“你很驚訝麼。”
万俟玉翎的眼中,永遠如常年不溶解的冰雪一般,他只要站在那裡,就讓周圍的氣壓一低,就算洛暘,也感覺到頗爲不自在。
“你沒死,難道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
洛暘的眼中充滿驚異之色,怎麼可能?一定是對方掉下斷崖,被人所救,不然怎麼可能還活着,怎麼可能!他不信!與其說自己失敗,不如說万俟玉翎有好運氣。
“是不是都不重要,因爲你真的很吵。”
洛暘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讓万俟玉翎有些煩躁,如此聒噪的人,沒必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他轉頭問洛祁,“你還有沒有想問的?”
洛祁搖頭,在洛暘決定要殺他的那瞬間,能說的,就已經說完了,那麼就不需要顧忌什麼。
“只要你們不殺我,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關於藏寶圖。”
洛暘後背冒着冷汗,急中生智,想必這是万俟玉翎最想知道的。當年,大越的開國皇帝留下一筆不菲的財富,埋藏在大越的幾大城池,讓後人在大越危機的時刻使用,用來招兵買馬,這個秘密,對万俟玉翎定是很重要。
“藏寶圖?”
洛祁顯然聽過這個傳聞,他轉過頭看万俟玉翎,見對方無動於衷,終於放下心,洛暘詭計多端,若是失去這個機會,那對他來說後患無窮。
“記得,去閻王那裡報道,問問自己爲什麼死。”
万俟玉翎手裡攥着一個尖銳的石子兒,一出手,石頭子兒如長着眼睛一般,直奔着洛暘的脖子,洛暘一躲閃,正好射在喉嚨的中間,万俟玉翎連他的動作都算計到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
一句話,道清洛暘的死因,可他現在真的見了閻王,洛祁上前查探,發現洛暘已經沒了呼吸。
“你果然用了石頭子兒。”
洛祁盯着那塊尖銳的石頭,突然不知道說什麼,腦海裡浮現的竟然是莫顏的笑臉,那個古怪的丫頭,總能在不經意間影響別人。
“打掃戰場,記得把這些黑衣人身上的銀票全部收走,包括洛暘帶來的財物,動作要快。”
万俟玉翎嘴角上挑,看來心情不錯,洛暘一死,洛祁算鬆了一口氣,他剛喝了一口茶水,被万俟玉翎的話弄得一口全部噴出去。
“万俟,你……你怎麼……”
若不是場面太嚴肅,洛祁真想調侃幾句,他還沒從死裡逃生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
“嗒嗒嗒……”
長街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音,洛祁面色一變,一定是剛剛的動靜,引來了官差,這些人雖然不足爲懼,可也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
万俟玉翎做了一個手勢,很快,院中又恢復得如死寂一般,沒有一個活人。
長夜漫漫,莫顏竟然睡不着了,本來每天練功之後,她都會昏睡過去,第二日不到日上三竿不會起來,今夜卻不知道爲何,有些興奮。
麗孃的院落簡單,得知莫顏要來做客,房間內擺設煥然一新,很多都是新置辦的,牀榻下面的墊子鬆軟,泛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她眨了眨眼睛,從牀上坐起身。
“墨冰,你怎麼不睡?”
對面的小榻上,墨冰盤腿垂眸,好像在打坐,她聽到聲音,放鬆了身體,睜開眼睛,“小姐不是也沒睡?”
“你這姿容,當暗衛真是可惜了。”
身段姣好,氣度不凡,還要隱藏在黑暗中,莫顏嘖嘖兩聲,拉着墨冰說話。
“現在已經不是暗衛了,是丫鬟。”
墨冰翻了一個白眼,她不覺得做丫鬟有比做暗衛好,雖然見得光,做的卻是伺候人的活計,後宅勾心鬥角,還不如手起刀落,殺人越貨痛快。
“對了,上次說你們得知春情的下落,那個丫鬟現在怎麼樣了?”
夏若雪留在潁川不肯離開,時刻關注湖州的動態,目前春情還沒有被夏若雪派出去的人找到,很有可能是被保護起來。
“不太好,湖州全城封鎖懸賞,那些流民眼睛尖,誰都想得到賞錢翻身。”
墨冰介紹了一下湖州的情況,反正這些都不主要,主子也不會介意的。墨冰這邊還沒得到最新消息,並不知道春情已經逃離尼姑庵。
“天啊,竟然還有這等地方。”
莫顏以爲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是極其貞潔的,沒想到尼姑庵這些都是淫尼,春情本來開了葷,沒準在那種地方過的快樂似神仙。
“袁煥之的人也在找她。”
墨冰語氣帶着幸災樂禍,春情真不簡單,兩頭瞞着,心眼也多,知道袁煥之若是找到她,很可能用她討好或者威脅夏若雪,所以自己悄無聲息地跑掉。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永平侯府一向很有野心,這點莫顏知曉,若是讓永平侯府和袁家聯繫在一起,等於讓袁煥之如虎添翼。
“就是給袁煥之這個機會,我們好一網打盡。”
關於其中的聯繫,莫顏只能靠自己的判斷,墨冰做了分析之後,基本和她想的那些八九不離十,袁煥之找到春情之後,問清楚來龍去脈,想用春情威脅失貞的夏若雪,讓夏若雪嫁入袁府,成爲他的人。
對比起來,夏家樹大根深,比京兆尹李大人更值得拉攏,袁煥之選擇哪邊,不言而喻。可憐了李月娥,辛辛苦苦殺了林苗月,給他人做嫁衣,而且夏若雪手裡還掌握着李月娥殺人的證據,這關係,還真夠亂套的。
繞來繞去,就是一個圓圈,這三人成了一個三角。莫顏想了想,笑出聲來,她迫不及待地看熱鬧,想知道表姐委曲求全答應嫁給袁小將軍時候的表情。
呵呵,夏若雪不是一直勸說,讓她和袁小將軍再續前緣嗎?搶了表妹的心上人,以後看夏若雪怎麼在京都立足,到時候,莫顏自己只需要裝委屈就好,而以李月娥的戰鬥力,還不一定鬧出什麼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一晃就進入到農曆十月。在那晚和墨冰聊天之後,莫顏的心情變得分外好。家人也沉浸在要辦喜事的喜悅之中,幹勁十足。家裡出行的馬車已經準備妥當,最近家人經常到縣裡來採買,堂姐莫玉的首飾不缺,缺幾套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呂氏沿途買了一些好料子,正好發揮作用,家人請了巧手的繡娘,按照京都的樣式做時下最新款。
“好不好看?顏顏,我怎麼覺得,穿上這一套綢緞的衣裙,我就好像京都的千金小姐們了。”
莫玉有些驚喜,眼睛亮亮的,京都的小姐們喜歡束腰,在腰間用蝴蝶扣等緊緊豎着,而在村裡,爲了舒服,穿的都是不顯身材的寬大衣褲,第一次穿這種繁瑣的衣裙,莫玉很興奮。
“堂姐穿着真好看。”
莫顏沒有說謊話,莫玉本來就是愛說愛笑的性子,長相隨了莫家人,有幾分妍麗,麪粉含春的少女,看着格外有朝氣,被京都那些循規蹈矩的貴女們,多了幾分生氣。
農曆十月十七,這天是個喜慶的日子。一大早,大堂哥莫輕雲整理妥當,跟着吹吹打打的嗩吶隊伍去迎親,這一路上喜樂響個不停,想來那三個月禁止嫁娶,讓很多百姓等不及。
街道雖然寬大,此刻也顯得擁擠起來,到處可見火紅的花轎,百姓們的笑鬧聲迴盪着,有的人家爲了慶祝,放起了鞭炮。
靠山村其餘村民無人在這天嫁女,娶媳婦,幾乎全村的人都到了莫家來,早早地等候,家中備禮都是按照村中的習俗,送花布,送雞蛋,送白麪條的,莫家沒有輕視,全部收下,並且給村人準備了喜餅作爲回禮。
廚上的幾位師傅,是從酒樓花重金聘請而來,做菜的水平不一般,吃食精緻,色香味俱全,等候莫輕雲和新娘子朱氏拜堂成親,衆人看夠的熱鬧,再次回到桌上。
雞鴨魚肉俱全,菜品繁多,讓村民們應接不暇,今日天氣又不錯,風和日麗,大家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氣氛活躍。
莫顏是第一次看古代人娶媳婦,覺得其中一些習俗很有意思,例如新娘子手裡必須有一個蘋果,象徵平安,成親之前要跨過火盆等等,聽莫玉說,家中已經把程序一切從簡,不然更是累人。
朱氏正坐在新牀上,等待莫輕雲揭開蓋頭,剛纔婆婆進屋子看了一眼,讓她不要怕,嫁到莫家來,就是莫家人,可是第一次離開家裡,到陌生的地方,總是有些不自在。
出嫁之前,孃親抹了眼淚,家裡就她一個閨女,爹孃都很心疼她,開始莫輕雲上門說自己的想法,爹爹是不同意的,莫家雖然是莊戶人家,卻不是普通的莊戶,有兒子在京都任高官,爹孃說,萬一以後她受了委屈,家人並不能做主。
朱氏知道爹孃的心思,她從心裡來說,也是不想高攀的,可是那個人是莫輕雲,她一直想嫁的人。鼓起勇氣,和爹孃坦白了心跡,纔有如今這段姻緣,朱氏很珍惜,想到未來的日子,又多了一些惶恐。
莫輕雲很快回房挑起蓋頭,輕聲細語安慰了朱氏幾句,朱氏聽罷,嘴角含笑,臉色泛紅,滿臉都是初爲人婦的喜悅。
莫玉拉着莫顏,兩個人在窗戶邊上看了片刻,見莫輕雲離開,二人進了屋子,陪着朱氏說話。
這次回京,大堂哥跟着一起,也能保護家人,朱氏作爲新嫁娘,剛嫁進來就要出遠門,她有些忐忑,又對京都充滿嚮往。
“大嫂,你放心吧,我也是第一次去呢。”
莫玉和朱氏投緣,二人坐在一起親密的說話,她張口閉口都是京都的老字號吃食,邊說,眼裡帶着希冀的光,而朱氏則是抿着嘴微笑。
“沿途還有很多城池,若是不着急趕路,還能停下來。”
莫顏估算一下,時間還算寬裕,只要在臘月初八之前到京都就可以,但是她已經答應衛子纖,在瀘州停留,說到瀘州,莫顏想起了醉仙樓,不知道此行能不能見到慕白。
“等大嫂回門之後,咱們好好整理下,就該離開了,我已經找了人幫我餵魚。”
張嬸子剛好出了月子,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只留下一條疤痕,小娃也健康着,今日爲了怕村人指指點點,張嬸子並沒有來莫家道賀,但是提前送了禮品。
等莫家人離開,一去就是半年之久,院子需要人照看,大伯孃趙氏就委託給張嬸子,正好幫着喂家裡的幾隻雞和後院的小魚池,順便打理下花草,別讓院子荒廢了就好。
大堂哥莫輕雲成親,村裡人熱鬧了三天,縣令徐旺帶着夫人和徐嬌過府祝賀,夏若雪跟着不得不回來,在徐家的屋子習慣了,每日好眠,剛到了靠山村,她又開始處於失眠狀態。
夏若雪失眠並非是換了環境,主要還是因爲春情,她給湖州知府傳信,告知她要回京,若是找不到偷竊太后娘娘賞賜首飾的春情,她只能進宮向太后請罪。
搬出太后娘娘,李知府沒有辦法,幾乎把捕快全數用上,依然沒有春情的消息,這個丫鬟,好像失蹤了一般。
而讓人興師動衆的春情,此刻正在一家綢緞莊的後宅,那天她下山不久,就被袁煥之的人找到,直接帶了回來。袁煥之已經得到了消息,傳信會保住春情的性命,前提是她實話實說。
開始春情還想編造謊言,心裡抱着幻想,萬一被夏若雪找到,她就謊稱是被人抓走的,那人威脅她帶走小姐的首飾,她也是沒辦法,可是袁煥之的人看到了夏若雪的衣裙,和帶血的牀單。
事情一目瞭然,春情無法隱瞞下去,她下定決心,說了實話。對方也沒有爲難她,只說過幾天開城門,往湖州運送藥材,這是個好機會,會把春情送到京都去。
在京都的袁煥之,收到手下的書信之後,一拍桌子,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本來對於李月娥只是利用,他想知道皇上和京兆尹之間有什麼秘密,李月娥在府上,很容易得到消息,誰知道那人來找他幾次,說的都是有的沒的,並沒有價值。
袁煥之開始還裝作深情的模樣,幾次之後便膩味了,每天和做作的女子打交道很累,他早就想換個口味,夏若雪背靠永平侯府,樹大根深,若不是因爲某些隱秘,他還真的沒機會與之結交。
得到消息之後,最高興的就是袁煥之,他在琢磨怎麼才能用此事威脅夏若雪,而又不引起對方的反感,讓夏若雪知道,他袁煥之真的不會在乎她有沒有貞潔。
女子都傻,哄騙幾句,便一個心思了,如果夏若雪嫁給了她,那麼永平侯府不就成了他的後盾?真是送上門的好買賣!
李月娥那邊,暫時還不能撕破臉,在確定和夏若雪定親之前,袁煥之想,他要穩住李月娥,萬一那人送來了重要的消息呢,絕對不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