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見安康胸有成竹,非常好奇,等羅氏進屋繡花,拉着安康問道:“大哥,是什麼法子?”
安康笑而不語。
“大哥,告訴我啊。”安意扯着他的衣袖,嘟着嘴。
“他要是不管住她,任她再繼續胡鬧下去,我就會另設宗祠。”
“這樣也可以嗎?”安意驚訝地問道。
“可是可以,只是這麼做有損名聲,娘不會答應。”安康笑容有些苦澀。
“也就是說,只是嚇嚇唬唬他。”安意有些失望,對安有年一家,她沒什麼好感,若能斷了關係,最好不過。
“能嚇住他,管好他的女人,這就夠了。”安康眸光幽深,擡頭看向天際,“等我高中,就接你們進京,到時候就能擺脫他們了。”
“大哥,你一定可以高中的。”安意對安康有信心。
次日,安康去了上塘村。
三天後,安志遠兩口子拿着兩包東西來了,說了些朱氏生病了,腦子病糊里糊塗的,做事纔有些不着調的謊言,讓羅氏不要和她計較。
羅氏心知與安有年家的關係,沒法斷得乾淨,也不想把臉皮扯破,說這事沒放在心上,讓朱氏安心養病之類的客套話。
這件事就此揭過,兩家人照常來往。
“喔喔……喔……”一聲聲高亢洪亮的雞鳴聲,喚醒了沉睡的村民,羅氏輕手輕腳的起牀,給安意掖掖被角,披上衣裳去竈房燒水做早飯。
“娘。”安康也起來了,走進了竈房。
“柱子起來啦,今天又該進城去見先生了吧。”羅氏往竈裡塞了一把草柴。
安康打水洗漱,“娘,可要帶點什麼東西回來?”
羅氏拿起裝鹽的罐子看了看,“家裡的鹽差不多要用完了,你買點鹽回來。白米也多買幾斤回來,四少爺過幾天只怕又要來了,他吃不慣豆渣飯。”
“知道了。”安康洗漱好,拿着桶子,去井邊挑了幾擔水回來。
羅氏都好早飯,去把兩個小的叫起來。
一家人吃過早飯,安康去村口坐車進城,安意抱着琴,去了百草園。昨夜下了一場大雨,今天可以省點力氣,不用安康去挑水。
百草園附近沒住人家,安意在園裡練琴,不怕吵着別人,在園子裡轉了一圈,看了看那些草藥,坐在草亭叮叮咚咚彈了起來。
盧郎中坐在躺椅上,半眯着眼,右手捏着兩個核桃,左手跟着琴聲的節奏,輕輕地敲擊椅子的扶手。
初夏的風,徐徐吹來,帶着淡淡的藥草香氣,師徒倆坐在這如畫般的園中,怡然自得,沉醉於在悠揚的琴聲裡。
“盧……郎中,盧郎中。”急切地喊聲擾亂了這份清閒。
盧郎中睜開雙眼,起身看去,一個男人氣喘吁吁跑過來了。
安意停了手,也跟着站起來。
“盧郎中,李大志的大女兒跳大塘了,剛把人給撈上來,看着好象沒氣了,您快去瞧瞧,看還有沒有得救?”
李大志的大女兒,不就是李穀雨的姐姐李元兒。
師徒倆趕緊往塘邊跑。
大塘是井塘村最大的一口塘,也是最深的一口塘,曾有人用三米多長的竹竿試過深度,觸不到底。李元兒選擇跳這個塘,存了必死的念頭。
塘邊圍着一堆人,看到盧郎中師徒過來,有人喊道:“快讓讓,盧郎中來了。”
安意跟着盧郎中擠進去一看,李元兒平躺在地上,臉色發白,全身溼透,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滿是傷痕和瘀青,可見她在家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盧郎中探了探李元兒的鼻息,皺皺眉,抓起她的手,替她切脈,脈象全無,嘆氣搖了搖頭。
安意上前,解開李元兒的衣襟。
“喜兒,你要做什麼?”盧郎中驚問道。
“師父,盡人事,聽天命,我要試着救救她。”安意不忍心看李元兒就這樣死去。
“好,你做吧。”盧郎中同意了。
安意要做的就是現代急救方法,人工呼吸。
可惜,安意做了十幾二十遍,累得滿頭大汗,李元兒依舊沒有氣息。
“喜兒,不要再做了,沒用的,她已經死了。”盧郎中神色黯然道。
“是啊,喜兒,算了,別做了,元兒的命苦,救不活了。”圍觀的村民雖然覺得安意救人的方法,有些奇怪,但想着她這是在救人,不覺得突兀,只覺安意心腸好。
安意收回了按在李元兒腹部的手。
這時,蔣氏問訊趕了過來。
李大志進城賣蛇去了,不在家。
李穀雨一早進山抓蛇,還不知道姐姐已經跳塘身亡。
“元兒啊,我的女兒,你就這樣走了,可不是要了剜了我的心,要了我的命啊,我的女兒啊,你快醒來啊,女兒啊,我的乖女兒啊。”蔣氏撲在李元兒的遺體上,哭喊道。
村裡的人都知道蔣氏不待見李元兒姐弟,見她哭得如喪考妣的樣,嗤之以鼻,人都死了,在這裝模作樣的騙誰呢?
“還有臉在這哭,要不是她爲了那幾十兩銀子,昧着良心把元兒嫁給那死了三個女人的老男人,元兒會想不開,跳塘嗎?”有知情的人小聲嘀咕道。
安意微皺了下眉,李元兒實在是太軟弱了,春枝不願做小妾,敢跟周福林私奔;難道她除了死,就想不到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了嗎?
李元兒還沒及笄,算是早夭,同樣不設靈堂。
第二天,受盡繼母折磨的李元兒,被葬在了墳山,入土爲安,從此她再不必看蔣氏的臉色,再不用幹永遠也幹不完的家事,可以好好的躺下休息了。
李大志和蔣氏他們都下了山,李穀雨沒有走,呆呆地守在墳前。
得知李穀雨沒有下山,安意上山來找他,見狀,微皺了皺眉,道:“元兒姐姐已經死了,你守在這裡再久,她也活不過來了。”
李穀雨彷彿沒聽到般,動也不動,就好象泥塑木雕。
“她是被人逼死的,你現在要做的是替她討回公道,而不是坐在這裡發呆。”
“討回公道?”李穀雨僵硬地站了起來,“是,我是要問問那女人,爲什麼要逼死我姐姐?”
“問問?”安意嗤笑一聲,“問問就叫討回公道嗎?”
李穀雨轉身看着安意。
“你知道什麼叫做公道?”安意問道。
李穀雨想了想,道:“我姐姐死了,她不能白死,是那個女人逼死我姐姐的,她應該把命還給我姐姐,這樣才叫公道。”
安意勾脣一笑,“沒錯,這樣才叫公道。”
“我去殺了那個女人,替我姐姐討回公道。”李穀雨說着就往山下跑。
安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殺了她,你還能活嗎?”
“我不活了。”李穀雨吼道。
“她一條命,換你姐弟兩條命,她就算死了也值得了。”安意冷笑道。
李穀雨臉色微變,“我要怎樣做才能替姐姐討回公道?”
安意鬆開手,看着他瘦小的臉,猶豫了,他不是她,他才十二歲,他沒有成熟的靈魂,不可能從容淡定的去佈局,巧妙的弄死蔣氏,還不被人知道。
安意改了主意,向後退了一步,道:“李穀雨,想辦法出人頭地,再來向她討回公道吧。”
“出人頭地?”
“對,出人頭地,只有你出人頭地,你纔有能力爲元兒姐姐討回公道。”
“我知道了,喜兒,我一定會出人頭地,我一定要幫姐姐討回這個公道。”李穀雨堅定地道。
安意輕輕笑了笑,“下山吧,快下雨了。”
出人頭地這四個字深深烙在了李穀雨腦子裡,他花了三天時間,考慮該如何出人頭地,在李元兒頭七的晚上,他給李元兒燒了紙後,就離開了井塘村,不知去向。
發現李穀雨離家出走,李大志立刻請村裡的人幫着找。他並不是捨不得這個兒子,而是李穀雨把蔣氏藏在家裡的錢全部拿走。具體數額,大夥都不清楚,但是大夥猜,應該不少,因爲蔣氏氣得病倒了。
李穀雨沒給他的父親李大志留下隻字片語,寫了張紙條塞進安家,上面寫着五個字,“我去找師父。”
安意看着紙條上的字,呆愣了,這天大地大,他上哪去找衛暘啊?就算僥倖讓他找到衛暘,難道他要跟着衛暘一起當殺手?練好武功再回來殺了蔣氏,那她還不如告訴他用毒蛇咬死蔣氏,來得方便快捷。
羅氏雙眉緊鎖,“這孩子也太亂來了,這裡去直隸,好遠的路,這要是在路上出點什麼事,可怎麼好?”
安意聽這話,心裡更添了幾分沉重,若她不跟他說那番話,他不會離開。現在他已經走了,找了一天都沒找回來,已經走遠,也只能寄希望於老天爺,希望他會有奇遇,出人頭地的回來。
李大志找了三天,追出去近百里,沒找到人,只得放棄尋找。蔣氏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閒話,李大志愈發的恨上了李穀雨,在外不停地罵他是白眼狼,偷家裡的錢,跑出去鬼混,和蔣氏一起詛咒他早死早投胎。
兩人的醜惡嘴臉,讓安意覺得李穀雨離開,是正確的。
四月二十二,小滿的節氣,天空作美下起了雨。俗話常說,小滿無雨,芒種無水。此時,農田裡的莊稼就需要充裕的水分,這場雨下得太及時。
油菜籽也收割好了,村裡的公用的舂房裡,從早到晚都是人。安家沒有地,沒種油菜,就跟油多的人家買了十幾斤清香四溢的菜籽油。
“娘,炸黃巧肉吃吧。”安健聞着香味又嘴饞了。
現在每個月有安康的俸祿,賣草藥、做針線活都能賺錢,又不用再給兩個兒子交束脩,家裡的錢寬鬆了許多,羅氏在吃食再也不虧待三個孩子,聽安健這麼說,順路了買了兩斤豬肉、一對豬腰和十幾個油豆腐回去。
走到半道,遇到了巧兒、大丫和妮妮。巧兒手裡拿着個五顏六色的蝴蝶風箏,看着安意,高興地道:“喜兒,我們正要去找你一起去放風箏。”
安意正想拒絕,羅氏笑道:“去吧,一會記得回來吃飯,別到塘邊去。”
安意見羅氏已經答應,只好跟着三人去曬穀場放風箏。
羅氏帶着兩個兒子回家炸黃巧肉,包豆腐圓子。炸了三四十個,打發兩人送了些給羅富貴他們。
兄弟倆剛出門,回城半個多月的韓頌延,再次來訪,書院恰好沐休,程致霖也跟一起來了。
進門,程致霖就聞到香味了,嚥着口水問道:“伯孃,您在煮什麼好吃的?”
“鄉下地方,能有什麼好吃的,這些黃巧肉是剛炸出來,還熱乎着呢,你們嚐嚐味。”羅氏笑呵呵地道。
程致霖毫不客氣,一口氣吃三個。
韓頌延只吃了一個,嚐了嚐味道,從懷裡掏出錢袋,“安伯孃,這裡是上次的草藥錢,一共一兩六錢銀子。”
“每回都要麻煩四少爺。”羅氏把碗擱在椅子上,笑着把錢袋接了過去。
韓頌延沒看到安家兄妹,以爲他們去了百草園,“安伯孃,我們先去百草園,一會再過來。”
“那你們先過去,等會記得回來吃午飯。”羅氏看着兩人出了門,轉身回竈房,炸豆腐圓子,又把早上張鰱送來的魚給蒸上。
盧郎中坐在草亭裡,正無聊地左右手互弈,看到兩人來了,笑眯了眼。
“盧郎中,這是今年的明前茶。”韓頌延把一包茶放在桌上,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沒有看到安家兄妹,心中有幾分詫異,他們去哪了?
盧郎中打開紙包,聞聞味,捻了捻茶葉,“好茶好茶,馬上燒水泡一壺來嚐嚐。喜兒,喜兒啊。”
沒人應聲。
盧郎中拍拍腦袋,“忘了這丫頭今兒沒來。”
韓頌延笑,“我來燒水好了。”
盧郎中告訴他爐子和柴在何處,韓頌延自去燒水。盧郎中找不到對弈的人,抓住棋藝差到極點的程致霖陪他下棋。
“你這子放這裡,你這一片棋就全死了。”盧郎中邊下棋邊指點。
“我不下這裡,我換個地方。”程致霖伸手去拿棋子。
“不行,落棋不悔。”盧郎中按住他的手。
“那我這片棋就全死了。”程致霖道。
“這能怪誰呢,這是你自己下錯的。”
程致霖眨眨小眼睛,“您不讓我悔棋,那您告訴我做什麼呢?”
“笨小子,我這是指點你的棋藝,懂不懂?”盧郎中瞪着他道。
“懂了懂了。”程致霖好脾氣地連點頭,“該您落子了。”
程致霖的棋藝太差,很快就一敗塗地。
盧郎中見水還沒燒好,雖然對手太差,但聊勝於無,“來來來,我們再下一盤。”
程致霖無所謂,再下一盤就再下一盤,再次敗北。
韓頌延已燒好水,泡好茶,端了過來。喝了兩杯茶,時近正午,盧郎中邀他們去家裡吃飯。
“安伯孃已經煮了我們的飯。”韓頌延笑道。
兄弟倆再次回到安家,安康和安健回來了,安意還是不見蹤影。韓頌延知禮,不好出口問。程致霖素來不喜這些禮數,沒那麼多的顧慮,直接問道:“安小妹去哪了?她不回來吃午飯嗎?”
“喜兒跟着人去曬穀場放風箏去了,怕是玩得忘了時辰。”羅氏笑笑,“我給她留了飯菜,你們吃吧,不用等她。”
話音剛落,安意回來了,手裡提着只奄奄一息的野鴨子,“娘。”
“喲,劉小義又打到野鴨子啦。”羅氏上前接過野鴨子,“快去洗手吃飯。”
安意洗了手,進屋看到韓頌延和程致霖在座,笑了笑,坐下吃飯。
吃過午飯,安意在院子走了一會,準備上牀睡午覺。張氏急匆匆地跑了來,“喜兒,來了個病人,老頭子讓你趕緊過去。”
韓頌延是學醫的人,聽到有病人,盧郎中又特意叫安意過去,這病人定有特殊的地方,哪有不跟着去的道理?程致霖是個愛湊熱鬧的主,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安康和安健也跟着過去了。
到了盧家,盧郎中還給病人診脈。
病人來的時間已許久了,盧郎中還在診脈,病很確診,應該是疑難雜症。
韓頌延和安意同時看向躺在牀上的男子,病人年約六旬,臉色蒼白晦暗,精神萎靡不振。
“韓小子,喜兒,你們給病人診診脈。”盧郎中起身讓出了位置。
韓頌延伸三指,搭在病人的左手上。
安意走到他的對面,按住病人右手脈搏上。
“左脈沉細,按之乃得,舉手無有。”韓頌延道。
安意看了他一眼,“右脈弦細,猶如絲線。”
“你伸舌,讓他二人看看。”盧郎中道。
病人依言伸出舌頭,兩人剛要細看,病人大咳起來,吐出一口濃痰。
病人的兒子上前給他捶背,待病人大抽了幾個氣,緩過來後。兩人再看上前他的舌頭,舌質粗糙,舌苔白膩。
“觀他症狀,乃太陽表邪未解,傳少陽,發熱惡寒,胸悶氣短,診脈弦,應爲少陽證也,此病是否可用白虎湯?”盧郎中問道。
“盧郎中,家父在城裡看過病,那裡的郎中給他開的就是白虎湯,已經服用三劑,沒有用,病得更嚴重了。”病人的兒子着急地插嘴道。
盧郎中笑,“令尊的病不輕,又拖延了數日,要治好他的病,用藥要謹慎要準確,我這個徒弟雖年幼,但醫術並不遜於那些坐堂郎中。我想聽聽她的意見,再來開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