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苦不知盼兒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她的語氣冷冰冰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連忙便要起身。無奈渾身劇痛難當,脖子仍被紅纓緊緊的摟着,根本動不了。
他心中困惑,忙道:“盼兒,你爲何這麼說呢。你不與我一同前往無色界天了?那......那你的七情蕭怎麼解?而且......而且你的腿傷還沒好,你不能亂走......迦樓羅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咱們還得去找他......”
盼兒聽他這麼說,緩緩擡起頭,凝視着他低聲道:“你還會關心我嗎?”
帝釋君忽瞥了一眼離苦,冷冷道:“盼兒,這位小師傅此時心歡意美,快活無比。自是不會再想你的腿傷,更不會關心你夥伴的安危,你就死心吧。”
紅纓眉頭一皺,用手摸了摸離苦的額頭,道:“你沒瞧見他現在很痛苦嗎?”
盼兒心神一慌,便要上前查看離苦的傷勢,然而當她看見紅纓和離苦摟摟抱抱的模樣,心裡又極不是滋味,她低頭輕聲嘆道:“離苦師傅,你這個樣子,又怎麼能再去無色界天呢?盼兒雖然笨,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出家人是不能娶妻的,你還是別去那片清淨莊嚴的佛土......”
離苦本來昏昏沉沉,意識模糊,忽聽盼兒說到“娶妻”二字,登時如五雷轟頂。他一愕之下,睜大眼睛,這纔看清自己與紅纓摟摟抱抱的不雅姿態。
他不由得張皇失措,全身發抖,慌張道:“紅纓姑娘......你......你能不能放開我......咱們這樣子......罪過......罪過......”
他忽又看見了帝釋君,但覺眼前一片無窮盡、無邊際。帝釋君的宿世,窮極一生都看不完,自是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多少世的輪迴,多少世的修行。他心中暗暗大驚,不敢有半點怠慢,當即問道:“敢問您是哪位大菩薩?小僧有傷在身,無法起身向大菩薩行禮......”
帝釋君哼了一聲,冷冷望向他,道:“你還能站起來嗎......”
離苦頓時一身冷汗,拼勁全力想要掙脫紅纓,道:“姑娘你還是放開我吧......”
紅纓忽然冷冷一笑,道:“你當我紅纓是甚麼人?”
離苦誠誠懇懇的道:“姑娘是我恩人,救我性命,替我療傷,我一定會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一生一世敬你重你。”
紅纓道:“你娶我爲妻,好好待我,與我廝守在這片美麗的翠谷,就是對我的報答!”
離苦登時慌了神,叫道:“不可,不可!我怎敢玷污姑娘的清白,我......我是出家人......”
紅纓忽斜了一眼盼兒和帝釋君,低頭道:“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已經與你行了......行了......”
只見帝釋君臉色大變,忙道:“你和他怎樣了?”
紅纓低聲道:“我們已經行了......周公之禮......”
此言一出,只聽離苦登時臉色蠟黃,大叫道:“沒有!絕對沒有!姑娘......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我連動都動不了......”
紅纓幽幽嘆了口氣,輕聲道:“剛纔你暈過去了,做了什麼你都忘了嗎?”
離苦腦中嗡嗡作響,他自幼便在寺廟裡禪修,身邊都是和尚,自然也沒有人和他講解過男女之事。聽紅纓這麼一說,不由得信以爲真,反覆回想自己剛纔到底做了什麼,一時間天旋地轉,心中一陣大急,登時眼前一黑,一口淤血噴了出來,喃喃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我作孽了......”
紅纓一驚,忙伸出衣袖替他擦血,說道:“你的性子怎麼這麼急?我怎會殺你......莫說這色界天不允許殺生,殺生會折了我的福報......就算可以殺生,我殺誰也不會殺你啊......你這樣對我......我只能待你好.....”
此番話,直令離苦恨也不是,愛也不是,他心亂如麻,苦悶之極,心想,還不如那日被夜叉和摩呼羅伽吃了來得痛快。
盼兒看見離苦噴血,不禁好生擔憂,慌道:“你......你怎麼樣了......”
但見帝釋君臉色鐵青,轉頭看向盼兒,咬牙道:“盼兒,你莫難過了,這情況你也看見了,罷了罷了,你又何必爲了一個淫僧而傷心呢?”
聽他這麼說,離苦羞恥難當,他心想,罷了罷了,這一世的修行算是白修了,不如圖個自行了斷,於是狠狠咬上自己的舌頭。
頃刻間,只見鮮血從他嘴裡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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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纓大驚,她萬沒想到離苦的性子如此剛烈,急忙將他嘴扒開,一摸之下,幸好尚有鼻息,大喝道:“你瘋了!我好不容易纔將你救活!你又要自尋短見?殺人是作孽!自殺也是作孽!”
離苦垂淚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
紅纓道:“要是每個和尚犯了戒便圖自盡,天下還有幾個活着的和尚?你以爲你死了,就能不認賬嗎?”
離苦一怔,心裡更是悔恨交加。他想起自戕性命,死後必墮餓鬼地獄。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憤激之下,竟犯了修行大戒。他倚在紅纓身上,渾沒了主意,心中自怨自責,當真是無臉見人。他卻又不自禁的望向盼兒,但見她的眼神古怪,形同陌路,突問道:“你是不是怪我沒有關心你的腿傷,是不是?”
盼兒搖頭道:“你爲救我深受重傷,我怎會怪你不關心我?”
離苦急道:“那你是怎麼了?我......我現在也是......也是無可奈何啊......”
只聽紅纓大聲道:“我好不容易將他治好,你們莫在這裡喋喋不休了,他情緒再一激動,又不知道要幹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帝釋君長袖一揮,搖頭道:“好......好......”他忽然轉身牽起盼兒的手,只見他們腳下,瞬間生出一朵七彩祥雲。
盼兒回過頭來,擔憂的看着離苦,欲言又止,黯然道:“你多多保重吧......咱們一同前往無色界天的日子,我很快樂。我走了......”
帝釋君對盼兒說道:“盼兒姑娘,你莫怕,我自會管你,治好你的傷。”
說着,只見這朵祥雲騰空而起,他們轉身便疾飛而去了。
離苦眼見盼兒衣裳的背影漸漸遠去,心口一酸,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他左思右想,實不知如何得罪了盼兒,何以她神情如此特異,一時溫柔哀怨,一時卻又悲憤決絕?
他回過頭來,紅纓正關切的望着他,說道:“這些煩人鬼都走了,你張開嘴,讓我看看你舌頭上的傷......”
離苦搖了搖頭,心想:“你可是把我害得好慘啊。”他想恨又不敢恨,紅纓畢竟救了他的性命,他若不知感恩,心生嗔狠,那又是破了一戒。
他當即閉目養神,不予理會,口中默唸清心咒,待要讓自己的心定下來。只是氣息翻涌,說甚麼也靜不下來。
紅纓臉一沉,問道:“你爲何不理我?”
離苦道:“你莫管我,讓我靜一靜......”說了這句話,連連咳嗽,咳出好幾口血來。
紅纓見他不理自己,本來一肚子惱火,忽又見他咳血,登時心又軟了,連忙拿起手絹替他擦血,隨即搖頭笑了笑,道:“真是一報還一報啊,你這樣對我,我竟然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還想着心甘情願對你好。這麼多男人爲我赴湯蹈火,我卻偏偏稀罕你,按你們和尚的話,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
離苦還是不說話,心裡千愁萬緒,心想:“我接下來該怎麼辦?難道真要和她拜堂成親嗎?”一想到這裡,急火攻心,體內幾道氣流便涌將上來,身子晃了晃,昏了過去。
次日,他醒來後,睜眼便見紅纓正躺在他身邊,與他同塌而眠,只是尚未醒來。他大驚失色,又再支撐着想爬起身來,不料這一次使勁太大,耳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黑,便即又暈去了。
此後幾日,離苦全在迷迷糊糊中度去。紅纓倒是不辭辛苦,一直在他身邊守着,朦朦朧朧之中,只聽紅纓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好好養傷,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相處......”
每日清晨,紅纓都會離開房間,前去翠谷裡摘果子採藥,這時房間裡只有離苦一人。紅纓一走,他便掙扎着要想爬起,然而痛苦的喘了幾聲,半點使不出力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一日清晨,離苦迷迷糊糊中聽到幾下柔和的琴聲,神智漸復,琴聲優雅緩慢,入耳之後,激盪鬱悶的心情便即平復。他仔細聆聽,此曲乃是佛門的《清心普善咒》。
離苦只覺此時這琴音中,似乎充滿了慰撫之意,一解他心中的苦悶。他心想,莫非是觀音菩薩看見我這迷途的佛門罪人,慈悲爲懷用琴聲點化我,感激之情霎時充塞胸臆。
離苦恍如漂流於茫茫大海中忽見到了彼岸,精神一振,便即吃力的站了起來。這幾日的療養,他的身子也恢復了許多,斷骨處雖然還隱隱作痛,但是已經可以直立行走了。
聽琴聲是從屋子外傳出,他當下一步一步緩慢的挪步,扶牆走出了屋子。
走出屋,但覺耀眼的陽光令他頭暈目眩,這片花花綠綠的翠谷空無一人,看來紅纓已經走遠了。
只聽這琴音忽遠忽近,卻似乎是專門爲了他一人演奏的。
他仰頭叩拜,垂淚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是您在指引弟子嗎......”
然而沒有迴應,那《清心普善咒》依舊悠然迴盪在空中。
說着,他深吸一口氣,循聲而去。
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遠,穿越樹林,走過碧湖,回頭一望,已經遠離了石屋,走到了翠谷的盡頭。擡頭一望,彌盧山赫然聳立在雲端,眼前一片朦朦朧朧,金光閃耀。那彌盧山的對面,正是無色界天的入口。
再低頭一看,他心中一喜,面前竟是一座莊嚴的寺廟,金頂紅牆,聖潔幽靜,陣陣檀香撲鼻而來,只聽“咚”的一聲,古剎鐘聲悠然響起。
他走到廟前前六七步處便即止步,心想:“聽這琴聲,還有這座寺廟。莫非真的是觀音菩薩幻化而生,前來點化我?我斷不可貿然進去。”
他雙手合十,匍匐叩拜,垂淚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弟子離苦,犯了戒,罪孽深重,不知弟子還能不能得到您的垂憐......”
忽聽琴聲丁東丁東的響了幾下,戛然而止。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朗聲道:“觀世音菩薩在極樂世界,並不在這色界天。”
離苦一驚,但覺聲音渾厚、明亮,莊嚴,可以聽得此人神通廣大。
離苦恭敬的說道:“請問您是哪位大菩薩?”
那男子道:“咱們不是見過面嗎?進來坐坐,讓我看看你恢復的怎麼樣了。”
離苦心下激動,又驚又奇,他心中當即加快腳步,步入了寺廟。
來到了寺廟的中央,一座大雄寶殿赫然入目,離苦從側門走了進去,面前一座頭戴黑珠、伸手張指的佛祖塑像呈現在他的眼前,旁邊是十八羅漢和觀音菩薩。
離苦當即雙手合十駐足誦經,並一一叩拜。
他再一起身,只見一位白袍男子正坐在寺廟的右手邊,這男子丰神迥異,渾身散發着流光溢彩的光芒,他的面前是一架古琴,見到離苦,對他微微一笑。
離苦一怔,此人正是帝釋君。
離苦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道:“原來是色界天的大菩薩,小僧修行淺,年歲小,不知道大菩薩的尊稱法號。”說着,他頓了頓,問道:“盼兒姑娘,她......她好嗎?”
帝釋君微微起身,微笑道:“她很好。我們都是佛陀的學生......既然是學生,我就叫你師弟吧。來來,咱們邊走邊說。”
離苦誠惶誠恐,道:“不敢不敢,小僧承蒙大菩薩的琴聲撫慰,感銘肺腑,只是小僧罪孽深重,也不知今後還有沒有資格成爲佛門弟子。”
帝釋君笑了笑,上前牽起離苦的手,笑道:“跟我來......”
說着,他領着離苦走出了大殿,二人一同來到寺廟後身的觀景臺。
離苦向前一望,登時大爲震撼,在他的面前正是彌盧山的萬丈懸崖,此時,他正處在這彌盧山巔。往下俯瞰,眼前一片巨大的輪盤,廣大無邊,貼近天際。這巨大的輪盤散發着五道奇異的光芒,分爲暗綠色的光,暗黃色的光,暗藍色的光,暗紅色的光,最後一個是霧煙色的光。
只聽帝釋君道:“從這色界天的頂端,可看見芸芸衆生的生死輪迴,而我就站在這輪迴盤的最頂端。”
離苦吃了一驚,便道:“原來這就是衆生的生死輪迴盤,但願衆生都能遠離那三惡道......”
帝釋君忽然臉色一變,收起了笑容,問道:“你和紅纓可好嗎?”
離苦愣了愣,但見帝釋君的臉色變得撲朔迷離。
離苦垂頭嘆道:“紅纓姑娘救了小僧的命,我本應感恩她的大恩大德。可是......可是她非要與小僧結爲夫妻......小僧也不知怎麼就破了戒,請大菩薩點化小僧,該如何才能贖清小僧的罪孽......”
他心中苦悶,見到這位色界天的帝釋天王,便一吐爲快。
帝釋君微微一笑,忽收起來笑容,突然之間,他猛地上前一步,擡起手來,便向離苦身後一推。
離苦只覺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他的身影已淹沒在那暗紅色的輪盤煙霧之中。
只聽帝釋君大喝一聲:“你下地獄贖清你的罪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