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圓和夢步萍聲嘶力竭地呼喊着醫生,驚恐的喊叫聲迴盪在樓道里,一時間,正在打瞌睡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全被叫醒,其他病房的病人也紛紛走了出來,皆是愕然相顧。
一位值班護士匆匆奔入病房,她看見白色的牀單已被鮮血染紅了,頓時驚恐交集,臉色煞白,惶惶地說:“這…...這是怎麼搞的?”
夢步萍急得大哭起來:“快救救我兒子!”
隨後,值班醫生也跑入房間,見此這番情景,怔了一下,連忙對護士大喊:“快!拿棉花和橡皮管來!”
護士愣愣地點了下頭,立即衝出病房。
值班醫生接着對夢步萍大喊:“快把他的腿擡高,防止血流得過快!快!快!”
李圓和夢步萍早已六神無主,他們對醫生言聽計從,一齊哆哆嗦嗦地擡起李天賜的腿。
夢步萍見李天賜緊閉雙眼,一聲不吭,更是驚憂交加:“天天!天天!你怎麼不吭聲呢?”
李天賜迷迷糊糊地說:“我…...我睡着了…...”
兩分鐘後,護士拿着棉花和橡皮管飛奔而來。醫生迅速用橡皮管捆紮住李天賜腿上的大動脈,接着不停地替他擦血,沒一會兒,竟將棉花全部用光了。
“不夠!快!再去拿棉花!”
滿頭大汗的護士又跑了出去。
醫生緊鎖眉頭,回頭緊張地問:“他剛纔幹什麼了?”
夢步萍心神一陣恍惚,說:“沒幹什麼啊…...他一直躺在我身上睡覺…...”
醫生疑惑地說:“那怎麼可能大出血呢?”
“孩子…...孩子一天都沒有動啊…...”
醫生擦着一頭大汗,說:“先止血!”
他們幾人將李天賜平放下,擡高他受傷的那條腿,醫生拿出繃帶、三角帶緊緊纏繞,並將他的腿固定在支架上。不一會兒,幾人均是滿頭大汗。
此時此刻,病房門口圍滿了圍觀的人,各個好似出於關心,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可誰也說不出個道道來。
不知不覺,已經半夜十二點了。
李圓驚恐之餘,又是滿腹疑惑,問:“大夫,這......究竟是怎麼了?孩子怎麼流了這麼多血…...這傷口不大啊…...”
醫生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搖頭說:“不清楚啊,這點傷口怎麼流這麼多血?明天給他做全方面的檢查…...”
這一夜,李圓夫婦二人誰不敢再睡覺了,一直守在李天賜身邊。然而李天賜卻還是一聲不吭,睡得很沉。
次日清晨,天剛矇矇亮,早班護士便前來查房。
忽聽李天賜昏昏沉沉地說:“我的腿好麻…...”
護士一愣,急忙將他腿上的繃帶解開,並拆開紗布查看傷口。
便在這一瞬間,只見他腿上那塊如釘子般大小的血洞,又滲出血了!
護士登時大驚失色,不禁失聲大叫:“怎麼又流血了!不可能啊!這不可能啊!”
李圓與夢步萍面面相窺,一齊圍了上去,見到這一幕,均是驚慌得頭皮發麻,全身冷汗。他們一齊大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護士惶惑的搖搖頭,急忙跑出病房,不一會兒,醫院的主任醫師來到病房。
醫生見狀,眉頭擰成了一團,“是不是血管破裂了?”說着,他便用手壓住李天賜腿上的血管,並慎重地說:“這方法會影響整個肢體組織的血液供應,限制使用,每次施壓時間不超過10分鐘。”
李圓和夢步萍齊聲說:“那該怎麼辦?”
醫生說:“必須做全方面的檢查!”
沒過多久,醫生和護士便李天賜擡上了擔架,直接推往X光透析室。
李圓和夢步萍一陣陣擔心受怕,完全是慌了神,不住地說:“醫生,這......這不會又生命危險吧?”
只聽李天賜迷迷糊糊的輕聲說:“爸爸媽媽…...你們別擔心…...我沒事兒…...”
接下來,整整一天,醫院爲李天賜做了全方位的檢查。驗血,驗尿,CT透析,觀察傷口周圍的皮膚及傷口內的組織,細胞,肌肉,血管,神經,肌腱,幾乎是用盡了所有辦法。
李圓夫婦二人忙得焦頭爛額,在醫院來回狂奔,一口水,一口飯都沒有吃。而李天賜也只是簡單喝了一口粥,什麼都吃不下。
然而,當醫院將檢查出來的結果拿出來時,所有的人皆感到匪夷所思!李天賜的血管並沒有破裂,傷口也沒有感染,更沒有感染,傷口僅僅是最普通的外科創傷。
只是,他的傷口始終都在流血。
由於失血過多,他的臉變得煞白煞白的,嘴脣一絲血色都沒有,呼吸也變得淺而速,並且漸漸地出現了輕微的意識不清。
醫生凝重地說:“出血量超過全身血量的40%時,生命就會受到威脅。”
李圓和夢步萍相視失色,久久都不相信李天賜這傷口,竟然嚴重到了威脅生命的地步。
沒過多久,醫院裡所有的專家彙集一堂,臨時開起了會,討論起李天賜的病情。這起病例,自醫院成立以來,從來沒有遇見過。
專家們在辦公室裡吵嚷起來:“是不是患者的新陳代謝出了問題......是不是患者感染了什麼罕見的病毒......”
李圓在辦公室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惶惶不可終日,等待專家的結果。醫生們吵了半個小時,終於打開了房門。
李圓立即衝了進去,大聲問:“怎麼樣?查出原因了嗎?”
幾個專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啞口無言。
“這怎麼可能呢?”一向彬彬有禮的李圓不禁暴跳如雷,大喊:“堂堂一個大醫院,本市最好的中心醫院,連個小創傷都治不好?”
專家們束手無策,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這不是一般的創傷,這是一起極其特殊的病例…...我國的醫學水平還在發展階段…...人類有很多疑難雜症至今也沒有功攻克,比如癌症,艾滋病…...”
李圓急得怒喊起來:“我兒子只是腿磕破了,不是什麼疑難雜症,更不是什麼癌症!我告訴你們,我兒子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我…...我告你們!我告你們醫院!”
醫生們萬般無奈,唯有決定緊急爲李天賜輸血,維持生命。
又過了一個小時,只聽得輸血的護士一聲心驚膽戰的大叫。
病房的專家和護士紛紛圍了過來,他們眼前所看見的情景,簡直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
李天賜腿上的血洞,就像一個噴血池,將輸進去的血,通通噴了出來。輸的血越多,流的血就越多。
夢步萍看得心如刀割,淚流不止,失聲痛哭:“這…...這究竟是得了什麼病啊!”
李圓一邊咬着牙,一邊抹着眼淚說:“我們去請最好的專家!要還不行,我們就出國,請全世界最好的專家給他治!我就不信,人類醫學發展到今天,治不好這一小小的傷口!”
李圓越說越激動,猶如發了瘋一般。他此刻心驚、心慌、心疼、心傷、心亂,彷彿整顆心就要炸開了。他開始不停地打電話,聯繫全國各地的醫學專家。
其實,他和夢步萍心裡都很清楚,以李天賜現在的失血速度,根本就撐不到明天了。
“天天…...天天你別睡覺啊…...別睡覺…...你和爸爸媽媽說句話…...”李天賜恍恍惚惚之際,只聽見父母在耳邊呼喚他。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然而,他的瞳孔已經渙散了。他輕聲說:“…...爸爸…...媽媽…...我感覺我要死了…...”
“呸呸呸!天天不要胡說八道!天天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什麼事兒都沒有!”夢步萍頃刻嚎啕大哭,緊緊抱住了兒子。
李圓仰頭長嘆,突然跪倒在地,大聲呼喊:“老天爺啊老天爺......我從來不信你!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他和夢步萍已經四十多歲了,年過半百,李天賜雖不是他們親生的,但多年來,這孩子對他們來說,早已比親兒子還要親,是他們人生唯一的希望和寄託。
李天賜微微一笑,平靜地說:“爸爸媽媽…...不要哭…...人…....都會死的…...誰也逃不過…...”
李圓咬着牙說:“天天你胡說什麼,爸爸就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你治好!”
李天賜喘了一口微弱的氣息,說:“爸爸媽媽,你們看樹,花兒,草兒,春天發芽,冬天枯萎,一年四季,周而復始,人生亦是如此,世間所有的繁華,哪怕是至親所愛,終究會離開的......所以,你們不要難過…...”
李圓說:“爸爸媽媽已經活了大半輩子了,我們不怕死,可是天天,你才六歲啊,你是祖國的花朵,你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李天賜幽幽說:“人生就是不斷的告別......跟情感告別…...跟身體告別…...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世間萬物都在不斷變換當中,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那些愛恨別離終將離我們而去…...所以,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我經歷紅塵,只爲做我該做的事情......”
夢步萍趴在李天賜的身上,完全不知道兒子在胡說些什麼,她絕望地痛哭:“天天你在說什麼呢......老天爺啊老天爺,我到底做了什麼孽啊!”
李天賜的眼裡掛着一絲晶瑩的淚珠,他撫摸着母親的臉,擦拭她的眼淚,說:“媽媽,只有一件事我沒做完…...那就是媽媽你…...我沒看清楚…...沒看清楚…...”
正在此時,金米兒和她的父母,一併來到醫院看望李天賜。
頃刻之間,他們被眼前的一幕嚇得驚恐不已,一時間面面相窺,啞口無言。
金米兒看見李天賜的身上牀上全是血,幾位護士不停地再給他清洗血,牀邊堆滿了一大筐被鮮血浸透的紗布。金米兒嚇得大哭起來:“你…...你怎麼流了這麼多血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只見李天賜用微弱的餘光望了一眼金米兒,他渾身一顫,卻再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只聽他低聲說:“你要平安幸福......不知來生少年時,能否再次相逢......”
“天天…...你別睡…...你別睡…...”夢步萍不停地搖晃兒子,生怕他睡死過去。
李天賜喃喃自語:“...…我…...看見了一條路…...輪迴的道路…...那裡…...是片盆地…...有山…...有樹…...有竹子…...”
金米兒癱坐在地上,放聲痛哭:“嗚嗚…...我害死了你…...我害死了你…...”
“天天…...你醒醒…...哪有什麼路啊…...”夢步萍還在瘋狂的搖晃李天賜。
突然之間,只聽見一陣陣鈴當聲傳進了病房,隨即,鈴聲越來越響。
李天賜用盡他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睛,他看見金鵬站在了病房門口。
金鵬的腰上拴着一塊鈴鐺,是金剛鈴。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串念珠,是菩提念珠。這108顆念珠,正一顆一顆的,逐一變成了黑色。
病房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天賜身上,誰也沒有看見站在門口的金鵬,只有李天賜,透過微微餘光,凝視住他。
金鵬用口語對他說:“光明尊者,稱頌我的名號,我就救你…...”
李天賜默唸:“...…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
最後的一顆菩提珠,也變成了黑色。
說完這句話,李天賜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