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正午的驕陽曝曬着大地。
北邙山下,靈芝和她的家僕們在河邊飲水歇息,他們身後的山腳下聚集了不少斗車細馬,逃難者們選擇在這一帶歇息,因爲陡峭的石崖、粗長的蘆葦和清涼的河水,正好可以替大家消去正午的酷暑。他們有的躺在河灘草叢裡睡覺,有的就着喝水吃乾糧,還有的在山坡下看護車馬,幾個年少的孩子在河邊赤腳戲水。
大家沉默無言,既不彼此問候,也不關心其他人的去留。
經過十多日的跋涉,靈芝對這些面色焦黃、神情麻木的人們已經有了很深的理解。失去家園,長途勞累,再加上對未來毫無把握,誰還有快樂的心情?
翹首往遠處隱約出現的城垣望去,她的心情同樣沉重。
洛陽城已經在前方,她能找到她這一世的父親嗎?
找到,今後的日子又會是什麼樣子?
正想着,忽然一陣呼嘯聲伴隨着銅鑼聲,從身後山林裡傳來,一羣頭上綁着綠布條,手握弓箭長矛的剽悍騎士縱馬衝下山來。
“嗖嗖!”數聲冷芒劃過耳邊。
“盜賊來了,快逃哪!”
有人大喊,本來沉默寧靜的河畔,頓時如同開了鍋的水似地沸騰起來。
“靈芝姑娘,快跑!”老者抓住她的手,跟隨其他人往河邊的蘆葦叢跑,想借助蘆葦掩蔽自己。可不知從哪裡忽然射來一支箭,直直地扎入老者的胸前。
“老天!”靈芝驚呼,忽然被老者用力推開,幾乎同時,一支箭從她眼前飛過。
靈芝摔倒在地,背脊猛地撞上石頭,疼得她躺在地上半天沒緩過氣來。
等她坐起身時,驚駭地看到老者瞪着一雙不甘的眼睛,倒在她身邊,胸前插着箭滿是血。
她嗚咽一聲爬到老者身邊,一邊喚着一邊推了推他,可沒有反應,再摸摸口鼻,已沒了氣息。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注滿心頭。
死亡,猝不及防地降臨在她面前,這個忠誠憨厚的平民,這個她來到這一世最先看到的人,這一世第一個對她好的人,竟眨眼間就在她眼前被人射殺了!
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不被尊重,以往對戰爭、對生命的種種理解,這一刻都被血腥的冷箭抹去,悲憤穿透了她的心,她仰起頭尋找濫殺無辜的兇手,可一擡頭,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河水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金光,一隊
身穿鎧甲、手持鐵戢大刀的軍隊正穿過那片金光沿河而來,先頭部隊已經跟山坡上那羣穿雜色衣裳,正在搶劫逃難者的盜賊們打在了一起。雙方兵馬前赴後繼,呼喊着像一波滾燙的潮水,奔涌到這片不算很大的河谷地帶……
如火的烈日下,鐵蹄聲聲,兵戈交輝,血染沙塵,人仰馬翻。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親歷古戰場的駭人場景。這不是電影電視劇,不是人爲設置的敵方我方,那陽光下舞動的白刃血光,那死亡者最後的哀鳴呼喊,那無情而瘋狂的利器刺入肉體時沉悶的聲音,那說不出的驚心動魄慘烈悲壯……
這不是演戲,不是假裝,是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她眼前的廝殺。
又是一陣殺聲震天響起,一隊兵馬馳近,踏踏的馬蹄聲震動着地面,也震動着她的心靈。轉眼間,她赫然發現自己落入了領頭那個魁梧高大的男人手裡。
“放開我!”她橫坐在顛簸的馬背上大叫,想要掙脫那雙箍在她腰上的鐵臂,但他將她勒得更緊,緊得她連呼吸都困難。
她側臉瞪着將她擄上馬背的人,他大約五十多歲,滿臉鬍鬚,肌膚黝黑,相貌威武,闊鼻高額大嘴巴,那對虎虎生威的眼睛正注視着前方。
“逆賊找死!”他忽然高喝一聲,縱馬向前,一刀劈下,身邊傳來慘叫和人體墜地的聲音。靈芝的心”咚咚”狂跳,身子隨着他的這個動作而忽地跳離馬背,但立刻又被他穩穩地摟住。
老天,這個嗜殺的男人!他一手抱着她,一手還能遊刃有餘地砍殺對手,這讓靈芝驚恐不已,她想要反抗,想要逃走,可每一次掙扎都導致被勒抱得更緊。
黃沙草屑中,奔騰的馬背上,她看着戰場上那一陣陣野蠻的衝殺,呼吸着空氣中那濃濃的血腥味,不僅無力反抗,胃部也越來越不舒服。
由於雙方力量懸殊,頭綁綠色布條的一方漸漸失利,在丟下數具屍體後,往山嶺撤退,而這時的靈芝已無法再堅持下去。
“讓我……下去,我要——吐!”她迎着血腥的風艱難地說。
他扭過她的身子看了看,也許是她的蒼白和淚水說服了他,他大喊一聲,靈芝聽不懂他說什麼,只見幾個士兵騎馬跟來,他則調轉馬頭,往河邊奔去。
當她被抱下馬時,立刻很不優雅地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閃爍着金光的河水,她更加暈眩欲嘔,趕緊閉上眼睛。
一陣涼意在臉上漾開,她睜開眼,嗜殺的黑臉大漢正蹲在她面前,用手裡
握着的溼布巾敷拭她的臉。
她轉開臉,拒絕接受他的照顧。是他將她擄上馬,讓她承受了這樣的痛苦,
“中暑了,涼水能讓你舒服些。”
“謝謝,不必了。”想到他殺人毫不手軟,靈芝根本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你不必謝!”他絲毫不理睬她的反抗,見她一味躲避,伸出粗壯的胳膊,一把將她抱了過來,壓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力氣很大,擦得靈芝的麪皮生疼,但她根本無力掙脫,只聽他一邊粗魯地擦拭着她的額頭,一邊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女人,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聽到這句話,靈芝登時氣得發懵,天下怎會有如此霸道的怪人怪事?
“我根本不認識你,怎麼會是你的女人?”她憤怒地問。
“坐我懷裡那麼久,還不認識?”他竟無恥地對她大笑。
“你弄清楚點,是你用武力強行把我抓上馬,我根本不想認識你!”
他面色一沉,“不準這樣說話!今後我就是你的天,你得敬重我、順從我!”
順從他?他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靈芝憤然推開他,站起身嚴肅地說:“我告訴過你,我不認識你,也不願做你的女人。我是一個被盜賊毀了家,喪失了親人的難民,要去洛陽找我父親,可是我最好的家僕卻在剛纔被射殺了,我要去安葬他。”
面前的黑臉沉下,眼裡射出犀利的光,但隨即隱去,冷冷地說:“我也告訴過你,你是我的女人。既然我說了,你就是,所以你別想離開!”
靈芝同樣臉上陰沉,但還沒來得及迴應,就被他揮手製止,道:“把你父親的名姓告訴我,我會替你去找;你的家僕我也會讓人好生安葬。”
“你真好心,竟樂意爲我做那麼多事?”討厭他的霸道,靈芝的語氣充滿譏諷。
他濃密的鬍鬚頻頻抖動,但語氣仍很剋制。“沒錯,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能替你辦到,說吧。”
靈芝秀眉一揚,“好,我說!我要回家,我要離開這裡!”
“不行,除了那個,你可以提任何要求。”他毫無愧色地吃掉了剛剛做出的保證。
靈芝冷笑,“你剛剛纔說,只要我說出來,你保證替我辦到,如此出爾反爾,也算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嗎?”
對面那張黑臉忽然成了醬紫色,犀利冷銳的目光也迅速閃避開來,靈芝感受到一絲報復的快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