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公事房,範銘在衆人的臉上掃了一眼,興許是由於剛過完元宵,幾人還沒有完全從過節的氣氛中抽脫出來,人人臉上還有一層沒有散去的懶散感。
或許是由於上一次分潤時的良好印象,範銘也逐漸的慢慢樹立了一絲的威嚴,在見到這位主事判司進來,幾人就立馬就振作起了精神,紛紛起身行禮,順帶着問候。
範銘對這種地位上升帶來的變化還有些不自然,他年紀比這些人都小,讓這些大哥前輩給自己行禮還真有些不習慣,當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坐下:“這上元節諸位玩得還痛快罷?”
“承判司的情,還痛快。”閻平澤依舊是那幅胖憨憨的模樣,起先回答道:“判司,要說好玩,還得論延平郡王府,那兒才熱鬧得緊,不僅花燈絢爛,許多的吃食也是應天府難得一見,我讓我渾家足足買了不少,趕明兒給判司你送些過去。”
“呵呵,不必麻煩,我家也買了不少,也吃不了許多。”公事房的氣氛這讓範銘感覺很滿意,點了點頭將話題轉向正事,“諸位,方纔讓福順拿來的那份文卷都看了吧?”
“看過了。”韓可春同旁邊的傅良對望了一眼之後,臉上帶着一絲謹慎,道:“判司,這開年就全城推行,是不是……太急了些?”
“嗯,這只是一份未來規劃,先要將這章程確立好,將來行使起來纔有章可循、有據可依,不至於亂了分寸。”頓了頓,又將手中的一份文卷翻開道:“當然了,這其中肯定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要諸位同我一起來完善,你們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提出來。”
幾人又相互對望了幾眼之後,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書生意氣的駱維光開口道:“判司,若是按照章程上面說的,要主動推行,就憑咱們曹司幾人,若是依照循例操辦,這人手肯定不夠,是不是要換一種方式。”
“嗯,這個說到點子上了。”範銘對駱維光讚許的點了點頭,“章程上面寫的都是大體規劃,若是要落實到具體實施上就需要細化了,依照以前衙門的舊有模式,肯定是不行,因此我打算大力推進與商行的合作。”
“合作?”駱維光神情有些疑惑,再望其他人亦然,範銘說的話中有很多的新鮮名詞,讓幾人有些模糊。
“是的,合作。”範銘放下手中的卷宗,雙手架到了背後,在公事房間的空隔中踱步了起來,一邊解釋道:“市易三法,前兩法的本意就是行向商賈行賒貸之事,收取息利,後一法貿遷物貨則是買賣貨物,其本質也是商賈之業,既然要用,就不如索性大用。”
張福順適時問道:“如何大用?”
“細化分攤”,範銘頓了頓,“召集諸鋪牙人,細化各行作業規則,將收購、分銷之事分包出去,而結算之事則由市易務統管,這樣咱們要做的只是收息而已。”事實上範銘的意思就是將市易務的採購和分銷這塊分包出去,而只將銀
行功能這塊牢牢的把持住,將執行承包責任制執行透徹,這也是後世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變化,市易三法將政府採購、房貸收息、分銷三大塊業務全部綜合在一個部門,也就相當於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情形,這不僅大大的浪費了國家資源,還會對商品經濟造成負面影響。
在消化了範銘所說的一些信息之後,駱維光又提出了疑問,“判司,此法雖然可行,不過是不是……有違衙門體制啊!”
範銘點點頭,這是他早就已經考慮到的問題,這樣大刀闊斧的改變衙門原有的行事套路,肯定會引人誹議,但卻也不算是違反衙門的硬性法規之內,只要能出業績,相信上面對他只會是褒獎,而不會責斥,“只要行事不太過逾越,本判司當一律承擔。”
見公事房中氣氛有些凝重,範銘笑了笑,道:“放心,此事我會不定時跟知府大人報稟,諸位儘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這句話讓幾人心中鬆了一口大氣,這言下之意不就是知府大人授意判司如此的麼,有知府大人的授意還怕什麼,就想判司說的,放手去做便是了,若是真的能做出成績來,這未來的豐厚潤澤是可以預見的。
這一個基調定下來,範銘接下來的談話也就輕鬆得多了,分配職權,定規章,進行得格外順利,一上午的時間就將今後幾個月市易務的操作流程給確定了下來,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執行便可了。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市易務的新拓展計劃在新任通判的到任之際放緩了腳步。
年初二十一,應天府下了一場驕雪,就在這場驕雪的當空鋪陳之下,範銘市易務的五名吏員在同其他曹司的同僚在馮正言的帶領下一起在州院中迎接了這位臉上一直帶着笑容的新通判。
在迎接完之後,楚知府又太和樓辦了一桌宴席,給這位錢通判在接風洗塵,州院主事以上的吏員悉數到場,範銘也在其列,也得以近距離的觀察了這位新任通判一番。
錢通判的身材不高,胖胖呼呼的,顯得格外親切,典型的老司官氣態,圓滑而又事故,說話從來都是留三分,在宴會上範銘也‘有幸’得了錢通判的‘垂青’,親熱的在範銘的肩膀上拍了拍之後,還說了句“年輕有爲”,這讓他不覺有些起雞皮疙瘩。
看來這錢通判果然是在體制內的官僚階層混久了,連帶着套近乎都顯得有些……油膩!
也由此可以推斷出這位新任通判的行事風格,也是趨向於和稀泥的類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純粹是來混資歷的,這也是一般老司官的通病,事實上這也和後世的情況非常相像,在體制內混得久了,沒有下地方的經驗,都是這種作態,因此他也沒有什麼太過驚訝。
如今的市易務內同事間的氣氛異常融洽,公事之餘,判司範銘與手下的刀筆吏已經是打成一片,這不,他中午剛剛參加完歡迎新通判的酒宴,下午一到市易務,
閻平澤便就好奇的湊上來問道:“大人,咱們這位新來的錢通判到底是啥性情?”。
“啥性情!”,聽到這個問題,範銘腦海裡首先浮現出錢兆瑞微微擡起頭,手指拈着頜下三縷長鬚,以標準的東京官話慢條斯理說着“此事不可操之過急”的形象來。
中午的整個酒宴下來,新任通判錢兆瑞說的話不少,但給範銘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句,“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說到詩詞歌舞,各地見聞時,新通判固然是侃侃而言,口才與識見都極佳,但只要話題一到應天府政務,他必然就是微微擡頭,手撫美須,“此事……需慎思而行那!”
“錢大人不愧是帝都人物,風儀甚佳,尤其是那三縷長鬚,實當得上美苒公之稱!至於行事嘛,看來甚是端方,言語也謹慎的很”,說完之後,範銘擺了擺手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
到了房中,範銘自斟了一盞茶水,想想錢兆瑞中午的表現,再比照當日李通判所言,還真是半點不假。
這位新來的錢通判果然是滑溜的很!飽經皇城歷練,又深知應天府特殊的他對於政事異常謹慎,當真是做到了字字句句合乎朝廷法度,而一旦所說之事無可依之條文與法度時,他必然就是個“從長計議”。
綜合以上,若要一句話概括這位新通判行事及未來施政風格的話,範銘首先想到的就是——不求有功,力保無過。
跟着這麼一位官僚化氣息已經浸入骨子裡的通判,活兒還怎麼幹?乾的好了是應份,出了問題的話,指望他老大人幫屬下擔待。那還真是門兒都沒有!
想幹活累,偷懶還不容易!又有誰不會的?說起來新通判大人如此,倒正好合了範銘的心意,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用在課業上了。
有楚知府在上面盯着。按時上下衙就少不了。範銘琢磨着是不是等這幾天過去。錢通判坐衙進入正軌之後。就把家裡地書卷和筆墨粉本搬一部分到公事房來。反正市易務的公務的基調已經定了下來,守成之下又沒有正式推行業務,因此曹裡地公務也就不多,有張福順五人照看着足能料理地好。自己在曹裡就盡能鬆閒下來了。到時候公事房門一關。這可就是個絕好地書房啊……
誦誦書,理理經,練練字,順便監督一下公務。只要不出大地紕漏就行。這樣地日子該就是俗話說得“大隱隱於朝”而今既然有了這個條件,範銘也不介意享受一下‘隱士’的生活了。
錢通判尚無爲,求清簡,馮正言更是還沒從仕途絕望地打擊中恢復過來,也無心理事,於是整個應天府州院,連帶着使院,就跟放了羊一樣。那叫一個輕鬆愜意!
好吧,無爲就無爲,範銘將諸公事逐一分派下去後,便循着初時地打算慢慢將一些書弄到了公事房,天天花一兩個時辰料理了公事之後,其餘地時間就用來幹自己地事情,日子倒也過地輕鬆快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