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計一擺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大聲道:“入學之期爲一個月春分過後,諸位學子務必前來報稟,三日未到視爲棄學,諸位可回去好生準備。”
一時間衆人都齊齊答謝各自散去,正當範銘也準備同本鄉的二個入選學子一同離去之際,司計叫住了他,走到他的面前問道:“你可是清河鄉範銘?”
範銘微微一施禮,“正是。”
司計點了點頭,道:“知縣大人大人要見你,你隨我來。”
範銘微微一怔,隨即又反應了過來,轉身跟同鄉的兩人打了聲招呼,讓他們跟陳/良說一聲,稍等他一會兒,趕忙小跑了兩步跟上了司計的腳步,轉過一條小徑,跨入二進門中,範銘看到了在當中的庭院中的石桌前坐着的一箇中年文人,身邊站着孫學正以及掌諭兩人,不用猜,坐着的那位身材微福的中年文人必定就是本縣的新任知縣王大人。
司計上前施了一禮,“大人,清河範銘帶到!”
範銘知趣的上前行了一個學生禮,“小民範銘見過大人。”
“你就是範銘?”王知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嗯,倒是生得一表人才,清河鄉到底是人傑地靈,難得小小年紀就能有此才學。”
範銘這時不敢輕易答話,這種時刻如果亂說難不得會不對這知縣的胃口,走穩健路線反倒是最好的,稍稍垂頭,偷偷的用餘光打量着眼前的這位父母官,從臉型、身形上看,這知縣也是也應該是世家出身,隱隱的透着一股子秀氣,不像是北方漢子,倒有些像南方水土養活的士子。
一旁的孫學正此時也正在打量這範銘,他早就認出他是今天早晨時爲他解圍的哪個後生郎,礙於在甄試的當兒,加上人多言雜,也就一直沒有上去和他打招呼,但卻一直在注意他,以至於在答卷的當兒就在心中衡量是不是要暗中幫他一把,但一到拿到範銘考卷的時候,他的知道自己多慮了,這個後生郎才學足夠通過知縣大人的眼光了,然而讓他感到失望的是知縣大人拿到那張萬言考卷的時候卻沒有表現得什麼驚訝,反倒是拿到第二張僅僅只有百言的考卷時候,他明顯的能夠感覺到知縣大人驚訝。
“此卷,可是你心中所想?”王知縣拿着手中的卷子在空中晃了晃,正是他第二次的答卷。
範銘點了點頭,“是的,大人。”
“那你給我說說,你卷中說的以資代養是爲何意?”王知縣對範銘卷中所答的句意似明又晦,又不好直接將心中所濾之事講出來,只得以所出的考題來質詢。
範銘沉吟稍許,接着道:“資是爲資本資助之意,養是爲通行商幫之進納,從商之道無非是逐利、低買高賣,然後考慮如何達到利益最大化,是爲資爲之本也,萬事由本而成基業,養不過爲枝末而已。”
王知縣沉思半晌,在思量着範銘這番話的意思,顯然這段話已經不是一般的人可以理解,而是世代從商的商賈世家的一套經商
理論,他不由的再次擡頭看了範銘兩眼,這個後生難道是哪個世家的公子,但清河鄉除了曹家彷彿並沒有什麼大戶人家,難道是曹家的?王知縣不由嗤然一笑,曹家的還用得着到縣學來麼,“這番話可是有人教你?”
範銘怔了怔,隨即回答道:“此爲我遠方表叔所授,其家世代從商,小民只是從表叔的身上偷得些許遺慧罷了!”
王知縣頓時釋然,要說雖然清河鄉是這方圓幾個縣裡最爲富庶的地方,但也不至於能出什麼經天緯地自學之才,即便如此,眼前的這個後生也真不一般,王知縣的心中在盤算着是不是要將這個後生調到身邊來做個幫手,初來乍到總得有個人在身邊出謀劃策,一想到初上任就接下了前任留下來的爛攤子,他的頭就一陣發疼。
孫學正適時的上前道:“大人,此子倒是可造之才。”
王知縣點了點頭,有接着問道:“你自小從商,應該頗知天下時政,你說說本縣有何優劣之勢?”
範銘思量稍許,回答道:“今上銳意進取,是爲天時,本縣是爲官道通行之要道,是爲地利,然人和卻有稍稍欠缺,宋州、毫州商幫雖強盛,但終究不是本縣自己的人,不是長久之際,形不成對其的約束,如果培養本地的商幫,是爲世代受益,亦可造福一方。”
“好,好!”王知縣胸懷大開,站起身來,踱步來到範銘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入縣學之後好生讀,今後如有機會入州學,本縣給你做個引薦人如何?”
“多謝大人栽培!”範銘深深一躬,行了一個學生對老師的大禮,按照本朝定律,所有入仕的士子科考被錄取後都不得稱監考官員爲宗師,自稱學生,皇帝親自充當考官,所有錄取的進士都成了天子門生,如今這種風俗已經擴散到了整個大宋官場,上官對下官或者要入仕的士子明面上都不得稱師,只得用引薦來代替,王知縣對自己的這種表態顯然是要提拔自己。
“嗯!”王知縣微笑着點了點頭,興致明顯的高漲了許多,這些天來總算能有一件讓他高興的事情了,“去罷,春分過後來縣學,有何不便之處儘管尋孫學正。”
“是,小生告辭了。”範銘倒退着輕步走了出去,艱難的忍受着心中的激動,能夠拉上知縣的這條線,也就意味着最少今後三年會有比別人更加好的一份起步,這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際遇,對於知縣的行爲他倒是可以理解,這個時代科舉取士多數還是看的一份實力加一份運氣,一旦科考通過,就意味着躍入龍門,身份地位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官員之間關係的建立就是靠的這種名義上的師徒關係,能夠有一份關係就代表着未來就多一份位置的保障。
出了縣學的大門,範銘一眼就看到陳/良及同鄉的五人加上三夫人讓他帶來的小廝正在縣學對面的一棵大槐樹下等他,見他出來正朝他招手,剛走過去陳/良頓時就迎了上來,迫不及待的問道:“如何了,如何了?
”
“什麼如何了?”範銘故意裝作不知情。
“你小子少跟我打馬虎眼。”陳/良忍不住罵了一聲,急吼吼的接着說道:“縣尊大人誰都不見就招了你一個人進去,肯定是有啥事問你了,到底問了啥了,問了咱清河的物事麼?”
“沒問啥,就問了我一些書上的事。”範銘頓了頓,臉上依舊帶着微笑,“對了,他還問了你呢,說陳耆長辦事利索,以後要單獨邀你進餐。”
“真的?”陳/良半信半疑的望着範銘,臉上的表情卻是生動了起來,忍不住的搓了搓雙手,“縣學大人要邀我吃飯,這哪兒能呢,應該是我們來招待他老人家纔是。”
範銘忍不住笑了出來,“縣尊大人正當壯年,什麼老人家。”
“得了,得了,不扯了。”陳/良擺了擺手,“今次咱們鄉出了三個縣學,也算是長了臉了,你剛纔沒看到隔壁連裡鄉的何大,那臉臭得跟鞋拔子似的,這次他們鄉一個縣學都沒選上。”說着說着陳/良忍不住放身大笑了起來,那微黑的臉上在這一刻異常的充滿了紅潤。
“陳叔,咱們走吧,時候也不早了,早點回去還能趕得上天黑。”
“對對對,看我都樂糊塗了。”陳/良哈哈一笑,拍了拍腦門,招呼了另外五個學子準備要走,這時候一直隨在身旁的小廝湊到範銘的身旁,小聲的說道:“夫人吩咐了,公子若是不急可到城裡盤旋兩日,轉一轉買些喜歡的物什,先讓熟悉下,將來也好來往方便。”
範銘凝眉想了想,終歸還是搖了搖頭,三夫人的意思他心裡清楚的很,他一直以來很刻意的迴避一些錢的問題,即便是最困難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想過用她的一個銅錢,這是一個男人的尊嚴,也是他心底最低的一條底線,他要靠自己的能力來養活自己以及自己的女人,轉身對小廝說道:“不必了,我還是先回去,你也去罷,你的鋪子不是就在城中麼,就不必跟我回清河了。”
“可……夫人……”小廝頓時急了,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來。
範銘擺了擺手,“你放心去吧,夫人那邊我去說,不會責怪你的。”
小廝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隻能順從了下來,範銘同陳/良一行七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陳/良問這小廝爲什麼不跟着回去,範銘只得解釋說夫子讓他在城中去拜訪某家士子,還要請一些詩詞,要盤旋幾日才能回去,這才脫了責難。
回家的路上一行人都十分的高興,範銘三個是因爲升到了縣學,而陳/良是因爲今天露了臉,其他的三個雖說是有小小的遺憾,但總歸也出來見了世面,再說他們心中原本也就沒把上縣學的事放在心上,鄉里人家,能夠識字就已經了不得了,因此一路行程倒是非常的輕鬆,在天將將要黑的那一刻終於趕到了清河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