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動身去監牢,見馮剛和親衛部曲們一個個的雙眼通紅困累之極,也叫他們都去休息了,只帶了林賓和另外兩個不良人同行。
左街署是執法部門,只有一個臨時監牢。它並不太大,並且建在後院的地下,這主要爲了節約地皮。緊挨興慶宮的勝業坊,可是一向寸土寸金。
王爍下到地牢,這裡一共只關了兩個人。一個是康道滿,他已經睡着了。
另一個就是段寵,他雙手抱膝的靠牆坐在另一間牢房裡,低着頭一言不發。荔非守瑜就坐在他對面離他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懷裡抱着一把刀,滿臉的忿然之色。
王爍走過來的時候,正聽到荔非守瑜在叫罵,“老子問了幾個時辰了,你說句話能死嗎?”
“你他孃的是不是變啞巴了?”
“昨天查案的時候,你不是很能說嗎?”
王爍喚了一聲,“臭魚。”
荔非守瑜連忙起身,“王將軍……”
“你總算來了!”這句話是段寵說的。
荔非守瑜惱火的叫道,“嘿,你個賊廝!”
王爍擺了一下手示意荔非守瑜別吵,看着段寵,“你在等我?”
“沒錯。”段寵擡頭看着王爍,眼神頗爲複雜。
王爍看了一下四周,說道:“林賓,你們把他帶到問案室來。”
“喏。”
問案室就在監牢外面不遠處。
王爍先走了一步,荔非守瑜追上來,小聲道:“將軍,那小子打從進來就一句話都不說,沒吃飯也沒喝水,就一直蹲坐在那裡像個死人。”
王爍想了一想,“去廚房,給他弄點吃的來。”
“何不餓死他算了?”荔非守瑜忿忿道,“倒還能節約一點糧食。”
王爍瞪了他一眼,他連忙撒腿溜了。
稍後段寵被帶到了問案室,王爍叫林賓等人在門外守着。
兩人坐了下來。
王爍看着他,“你可以說了。”
段寵的神色也不再輕鬆自如,變得很凝重。眼神之間更是心事重重,彷彿還帶着一些悲痛。
“王將軍。”他說道,“我可不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
王爍有點好奇,“問。”
“王將軍喜歡吃羊肉麼?”他問道。
“還可以。”王爍道,“剛剛還吃了不少。”
段寵問道:“那麼王將軍有沒有想過,羊,是爲了什麼而活着?”
什麼?
王爍不由得愣了一愣,你竟敢問一個文科生這種問題,信不信我揍你?
——你是嫌我學生時代,還沒有被考夠嗎?!
段寵看來也沒有真的指望王爍會回答他,一臉迷茫的再道:“羊活着,難道只是爲了被吃嗎?”
王爍才懶得跟他討論這種問題,雙眉微皺的尋思了片刻,說道:“告訴我,鬼市水災案的兇手,是誰?”
“是我。”段寵答得毫不猶豫。
“不是你。”王爍道,“你只是來替人頂罪的。”
“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王將軍都不會相信。”段寵笑了一笑,說道:“但是王將軍,不也在案發的第一時間懷疑我了嗎?”
“動機呢?”王爍道,“你爲什麼要水淹鬼市?”
段寵不說話。
“我問一個簡單一點的。”王爍道,“你在青龍坊的河堤,一共挖了多少個缺口來放水?答得對,我就信你。”
段寵還是不說話。
“我再問你。”王爍道,“爲什麼做案之後,你要主動前來投案?”
“因爲良心不安。”段寵總算說話了,“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金吾衛的士兵,不良人,還有許多的窮人!”
“你在同情他們?”王爍的眼睛微微一眯,“是否有人對你說,他們都是羊。生來就是被人吃的,死不足惜?”
段寵沒有回答。
但王爍發現,他的眼瞼很不自然的收縮了一下。
猜中了!
“我相信你說的,良心不安。”王爍道,“但我不相信,你是兇手。你知道兇手是誰。但是你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替人頂罪,你也不願意出賣他。”
段寵無動於衷。
王爍笑了一笑,“你可以不說話。但我會把你的沉默當作是默許。感謝你給我提供了這麼重要的線索。”
“不!”段寵突然激動的大叫起來,“你完全弄錯了!兇手根本就不是你想像的那一個人!”
“我想像的誰?”王爍笑道,“你是在不打自招嗎?”
“王將軍,你我都是聰明人,遠比一般人都要聰明得多。我們用不着打這種無趣的幌子。”段寵道,“你知道我只效忠於一個人,他就是董延光將軍。但是董將軍,真的不是兇手。你不要弄錯了。”
王爍點了點頭,“那好,告訴我,兇手是誰?”
段寵輕嘆了一聲,“就是我。”
王爍道:“你以爲只要你認了罪,我能拿你去給上面交差,我就會滿意了,對嗎?”
“當官的,誰不需要交差?”段寵說道,“青龍水患死了那麼多人,是一場大案。你這麼快抓到兇手,還能立功。你還想怎麼樣?”
“你說得沒錯,我是想要儘快交差。”王爍點了點頭,說道:“但我更想,做另一件事情。”
“什麼事?”
王爍猛然站起身來,抓住段寵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沉聲吼道:“爲那些被淹死的無辜冤魂,討還一個公道!”
段寵瞪大了眼睛看着王爍,咬牙道:“他們只是一羣羊!羊生來就是爲了被吃。他們只需要吃草和繁衍,他們自己都沒有想過,還需要什麼公道!”
王爍壓抑住滿胸怒火,“你這麼清楚,難道你也是一頭羊嗎?”
“我是。”段寵道,“羊纔會同情羊。你生來就是吃肉的狼,你不會懂的。”
王爍簡直怒不可遏,雙臂一掄就將段寵摔到了一旁,慘慘撞在了牆上。
段寵的身體撞在牆上,發出“嘭”的一聲大響。
但他一聲沒吭,頗爲艱難的爬了起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王將軍,你還很年輕,有着大好的前程。你大可以安心吃肉過得很好,犯不着爲了一羣羊而去犯險。我也是爲你好。”
“感謝你的一番好意。”王爍道,“但我覺得,一但世間真的沒有了公道,無論是狼還是羊,都會活不下去。”
“王將軍,或許京城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段寵雙眉微皺,“曾經有很多能人英傑,他們都和你一樣,認爲盛世長安是一個最該有公道的地方。但最後他們都失望,甚至是絕望了。你也想要,成爲他們當中的一員嗎?”
“你怕是對我有什麼誤解。”王爍道,“我不是什麼能人英傑,更沒想過要做一個流芳千古的道德真君。我的想法很簡單,一定要抓住真兇!”
“但是你在逆流而行。”段寵道,“前方十分危險,你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人但凡想要幹成一件事情,都得付出代價。”王爍道,“我現在只想抓住真正的兇手,親手弄死他!別再跟我扯什麼,狼和羊的廢話。除非你能給我提供有用的線索,否則就給我閉嘴。”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段寵點了點頭,說道,“王將軍,曾經我也是一名征戰沙場的軍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還是要最後奉勸你一句,把我拿去交差,這會是最好的結果。”
“我話說完,我閉嘴了。”
段寵靠着牆蹲坐了下去,低下頭,和此前的姿勢一樣。
王爍冷冷的看着他。
段寵不再說話。
這時,荔非守瑜弄來了一碗餑飥。
王爍道:“段寵,就算你是來認罪伏法的,也不能餓死在我的牢裡。”
段寵一言不發,拿起碗就吃。
王爍悶吁了一口氣,“等他吃完,帶他回牢裡。”
“喏。”
王爍心情鬱悶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決定躺下睡一會兒,等天亮了再去青龍坊調查案情。
——我就不信了,你段寵不開口,我就查不到兇手!
帶着這樣的想法睡去還沒多久,王爍突然被人拍門叫醒。
“王將軍,出事了!”是荔非守瑜的聲音。
“什麼事?”王爍躺着沒起,問道。
“段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