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烽火燃起,哪怕是馬邑腹地,前面有云中之地頂着的善陽城中,也都是一片張皇景象。
那時傳騎將不斷派出,與雲中之地保持聯絡,隨時摸清楚突厥人大軍的動向。民夫也立即徵調起來,編組成隊一批批的向雲中城發進,向雲中城補充糧秣軍資。
還有傳騎向河東而去,絡繹於道,河東一郡就是緣邊諸郡的大後方。這個時候,不管入寇突厥軍馬有多少,先向河東要兵馬要物資要各種東西再說。
而善陽的馬邑鷹揚府,也同時動員起來,修補城防,從平時團坊編組成精幹的營頭,隨時等待奉命出發,參與戰事當中。
而城中也立即開始宵禁,善陽城周邊軍寨,也立即開始接收遷來避開突厥兵鋒的各處百姓。這些避難百姓在得到馬邑鷹揚府保護的同時,也必須出力幹活,或者爲民夫轉運物資,或者修補寨防,挖掘壕溝,每天累得個臭死。
一旦突厥鐵騎勢大,雲中之地沒有纏住他們,讓他們突進到桑乾河谷一帶。那善陽城將更加緊張起來,全城宵禁不必說,所有百姓丁壯,都要編組成團坊,或者上城牆,或者上寨牆日夜值守,人人持弓,等待突厥鐵騎的襲來!
在突厥崛起後的這些年來,邊地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邊地百姓生存在這兒,也戰鬥在這兒。這種日子,已經變成了習慣。
可這次烽火在冬日燃動,所有一切,卻和此前迥然不同。
城中並沒有宵禁,軍寨也並沒有開放。物資糧秣還是不斷的向善陽城內收儲,沒有一顆糧食,一支箭矢朝着雲中城發出。而馬邑鷹揚府的兵馬雖然在冰天雪地中不住南調,但是哪怕連善陽城的乞丐都知道,這些兵馬,都是去對付雲中城的,而不是準備和突厥人一戰!
善陽城內,一切如常,隋時在長安洛陽,已經有了規模甚大的酒樓。雖然世家還是隻是在自己家中設宴,以和寒門在一起共食爲恥。但是這些不是世家出身,又在隋朝兩代皇帝治下取得了一定地位,家中又建不起園囿,養不起太多婢僕侍女的寒門中人,還是漸漸形成了去往這種酒樓飲宴的風氣。
善陽城爲馬邑郡的郡治所在,自然也學到了這最新的潮流。
而善陽城中,向來又沒什麼出名的世家,這酒樓雖然甚是粗陋,都門中人瞧着只怕要從鼻孔中哼出來,但是生意看起來,卻是比長安洛陽那些大酒樓,還要好上許多。
這酒樓設在善陽城主要街道之上,這主要街道是南北向的,寬闊約有十五六步的距離。酒樓三層,高高佇立,在邊地之中,已經是難得的壯觀景象了。
三層之上,就是一間間闊大房舍,以爲飲宴之用。此刻哪怕酒樓,也還是分席之制。几案錯落佈列,將一間間房舍佈置得滿滿當當的。
此刻三樓之上,每間房舍,都是一片喧囂熱鬧,間間滿座,呼盧勸酒之聲沸反盈天。一羣羣胡姬歌女守候在二樓,等候召喚,只要房舍內客人有召,就進去歌舞一輪,勸酒一巡。
琵琶胡笳之聲從各個房舍中傳出來,隨機又是一陣一陣的叫好之聲。哪怕從三層房舍向外望去,白雪皚皚的山上烽火臺中狼煙仍然在朝天升起,但是此間熱鬧,未曾稍減!
誰都知道,大隋末世已然到來,接下來是不知道多少年的混戰廝殺,直到決出最後一個勝者。也有很大可能,一個勝者都不會出現,而是北面草原胡族趁勢呼嘯南下,重複過去數百年的血腥混亂。
無邊無盡的黑暗,就要再度降臨。這個時候再不縱酒狂歡,還等到什麼時候?
在三樓最大的一間房舍之中,酒宴正是最爲熱鬧的時候。這裡也視線最好,挑開避風的暖簾,就能看見善陽四下白雪覆蓋的羣山,還有山上燃動的狼煙。
但酒客們卻沒有向外多看一眼,只是高呼勸酒。几案中間的空場之內,幾名歌姬正在飛快胡旋。這些歌姬都是有塞種血統,高鼻深目,皮膚白皙。身上衣衫單薄,因爲賣力歌舞而渾身汗水,更別有一番誘惑在。
屋門突然打開,一名皮袍外面套着方領曲裾青衫公服的中年人匆匆而入,寒風透入,讓每人都轉頭過來。
這名青衫公服中年人滿臉堆笑,只是拱手:“來遲來遲,有罪有罪。”
上首宴客的酒宴主人,看起來也是一副輕俠模樣的城中大豪,一躍而起,上前牽着這中年人手和大家介紹:“楚公是郡府判司,郡府之中大小事宜,都要在他手裡過。最是得王郡公信重,今日賞臉,滿座生輝!”
這大豪介紹完這位楚公,又臉上堆笑責怪一句:“楚公,帖子我是七日前就親手送到府上,當時蒙回了一句準定按時而至,今日卻又何來之遲?”
那楚公聽這大豪介紹完他的身份,臉上就多了點倨傲之色。雖然不過是郡府判司,不過是個管雜事的小吏,上面還有別駕,有司馬各種上司。但神色已經儼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當下只是一笑,淡淡道:“諸事纏身,實在不得閒。明日唐國公家二郎便入善陽,這諸般接待事宜都是責在下我承擔,此次隨李家二郎入善陽的,又是郡公世子,大家都知道世子是個挑剔的,手中事情稍稍一了,便即趕來,實在不是不給郎君面子,還請恕罪則個。”
那大豪瞪大了眼睛:“李家二郎明日就至?”
這一句話聲音甚大,驚動在座諸人。有人立即揮手,停住樂聲,讓胡姬退下。看着那大豪引楚公入座。
那楚公也不客氣,昂然上座,環顧諸人,但笑不語。
每人都是滿肚子的心思,在座之人,都是城中薄有身家之人。雖然在世家看來,都是家世低微到泥裡去,不會用正眼瞥一眼。但是這些人物,還是想在這亂世當中找一個出路,至少保住家中一兩代人博出來的這點產業。
今日飲宴,其實就是爲了商議應變之事。不然怎麼會花了大價錢,託了人情,請這位楚公到來打探內情?
但這楚公不開口,大家也不好動問什麼。最後還是那大豪開口問道:“郡公現今,到底是個什麼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