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鵬急匆匆來到勝業坊那處待售的宅子時,只見門口已經圍了十多個人,除去大約一半的下人,潛在的買家大約有七八人。
潛在的買家中,有氣勢不凡的官員、有打扮時尚的公子、有腰纏萬貫的商賈,有幾個還認識,一邊低聲談着,一邊打量着這幢待售的宅子。
宅子很破舊了,門口只有一個衣着有些寒酸的老僕守着,大門沒有關閉,估計是讓潛在的買家好看清裡面的情況。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圍牆斑駁、門漆掉落,從大門看進去,發現房頂有些地方都長草了,原來還算氣派的宅子,現在只能用破落來形容,好在前院的花木打理得不錯,看起來很精神。
“少爺”黃三壓低聲音說:“我託人打聽過了,宅子最值錢就是屋樑,是黃的,值老鼻子錢,除了這塊地,其餘的都不值錢。”
鄭鵬一聽,心中有數,這宅子最值錢就是金絲楠木做的屋樑。
位置不錯,交通便利、鬧中帶靜,就地理位置來說,可以說是妥妥的“長安一環”,長安城從一開始就已經定型,皇帝國戚、勳貴那麼多,好的地段的價格自然是水漲船高。
“要不然也不會那麼多人。”鄭鵬有些無言地說。
主家還沒正式發佈消息就引了這麼多人來,到時的價格肯定低不了。
黃三分析道:“少爺,這件事不怕,真正有地位的人,看不上這裡,因爲宅子太小了,不附合身份,而普通人又犯不上住這麼好的宅子,眼前這些竟爭者都不是什麼大人物,肯定不是少爺的對手。”
鄭鵬只是淡然一笑,主家籌的是救命錢,關心的是哪個出的價錢高,不是哪個對手好。
沒多久,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出來,打量一下在場的人,輕輕點點頭說:“幾位都是想買我家郎君這處宅子的吧?”
“沒錯,多少錢,開個價。”
“就是,爽快點。”
“主事的人呢,讓他出來。”
幾個等得急的人,紛紛開口嚷道。
管家對衆人做了一個手勢:“夫人請有興趣購買的買家到大堂商議。”
在管家的帶領下,一行十多人被帶到大堂坐下,這時守門的老僕奉上茶水。
一個商賈打扮的中年胖子看了看茶色,只是普通茶,有些嫌棄地搖搖頭說:“我們來這裡,可不是爲了喝茶的,主事的人呢?”
茶湯很混濁,茶葉還看到梗,這是很粗劣,看到都沒胃口。
一個穿着華服的貴公子啪的一聲把手裡紙扇合攏,開口附和道:“對,開門見山吧。”
“夫君不在,婦道人家不好露面,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大堂的屏風後面,突然傳來一個清脆中略顯苦澀的聲音。
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要賣房救夫的範夫人,一下子邀那麼多陌生人進屋,爲了避嫌,躲在屏風後面說話。
頓了一下,範夫人話氣有些落寂地說:“家門不幸,變賣祖業,相信宅子諸位心裡都有數,沒什麼好說的,哪位出到一個合適的價錢,宅子就歸誰,不過有一個條件,所有款項需要一天內交付清楚。”
賣房子就是救急,要求一天內交付清楚也很合理。
“一千貫”商賈打扮的中年人搶先出價。
在普通的小縣城,一千貫能買一座新的大宅子了,可這裡是長安,人多地少的長安,還是處在黃金地段的永業坊,這個價格分明想混水摸魚。
要是一千貫就能買下,姚崇就不用租房子,也不用到寺廟裡借住。
衣飾華麗的少年眼裡露出一絲不屑,很快說道:“五千貫。”
這裡是永業坊,長安的黃金地段,開價一千貫簡直就是笑話,少年一開口就把價格提高了五倍,直接讓一些想混水摸魚的人打消念頭。
五千貫算是一筆鉅款了,當場就有二人搖頭,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都是聽說主家賣得急,準備撿便宜的,華衣少年張嘴就是五千貫,超出了他們心理預期,留在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如早點離開。
鄭鵬數過,一進來十七人,八主九僕,一下子就走了四個人。
五千貫看似高價,可長安最不缺就是有錢人,華衣少年的話音剛落,馬上有人出價:“五千二百貫。”
“五千五百貫。”
“六千貫”
“六千八百貫。”
價格有些交替上升,那個管家模樣打扮地人猶豫一下,開口道:“八千貫,不過我要三天時間籌錢。”
財產是由現金、田地、房子、金銀財貨組成,身家豐厚不等於有足夠的現金,把財產變換現金需要一定的時間。
黃三說對了,這座宅子不大不小,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看不上,來這裡的人,並沒想像中那麼富有。
一天內籌上萬貫現錢,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抱歉,奴家剛纔說了,現錢,一天內籌齊。”
管家模樣的人點點頭,說了一聲抱歉,帶人轉身就走,另一個老者猶豫一下,也帶着下人離開,現場剩七人。
除去鄭鵬和黃三,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和一個隨手帶着扇子的貴公子,兩人各帶了一個隨從,還有一個是貴公子的掮客。
現在有效的最高價是六千貫,就是大腹便便的胖子所出。
一處二進二出的破宅子,賣六千貫是一個不錯的價錢,再高就有點雞肋。
看到沒人跟上,鄭鵬開口道:“八千貫。”
“九千貫。”胖子想了想,馬就加了一千貫。
鄭鵬猶豫地說:“一萬一千貫。”
“一萬二千貫。”胖子咬咬牙,再次加價。
這裡位置絕佳,除了可以住人,還可以隔幾個鋪位做買賣,經營什麼胖子都想好了,就開一間古玩店,這裡達官貴人多,肯定不愁沒客人。
“一萬四千貫”鄭鵬不急不疾地以二千的幅度加,以顯自己堅定的信心。
看得出,那個胖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沒必要再報太高的價錢。
果然,胖子猶豫再三,最後對鄭鵬拱拱手,然後帶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胖子走後,在場還有五人,但買家只有鄭鵬和那位搖扇的貴公子。
就當鄭鵬以爲順利拿下時,貴公子啪的一聲把手裡紙扇收起,不慌不忙地說:“二萬貫。”
都說不會叫的狗咬人,這傢伙一開始不動聲色,一張嘴就有勢在必得的氣勢。
黃三驚訝地說:“不會吧,這裡位置是不錯,可怎麼算也不值二萬貫啊。”
一下子加六千那麼多,黃三有點懷疑,眼前這個貴公子是不是託,和主家一唱一和,故意殺價,像安託提價這種事,在長安城可沒少見。
貴公子有些不屑地看了黃三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啪”的一聲打開紙扇,自顧搖起來,跟在他身邊的隨從一臉高傲地說:“我家郎君是大唐最大的馬商,每年收入何止百萬,對我家小郎君來說,區區二萬貫算什麼,”
原來馬商的兒子,難怪這樣才大氣粗。
馬是古代最得要的交通工具,養馬是一件苦差,而販馬商是一個暴利行業,成爲販買商不僅要財大氣粗,還要有足夠的人脈資源。
鄭鵬懶得跟他吵,隨口說道:“二萬二千貫。”
不多,不少,還是再加二千貫。
這裡不僅地理位置好,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則貴,可以說是長安的“富人區”,衛生和治安都非常好,鄭鵬就看中這點。
差不多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環境、治安能不好嗎?
販馬商賺的是暴利,鄭鵬賺的是一本萬利,現在滷肉的買賣越來越好,在大唐可以說一家獨大,每年分紅超過十萬貫,還有三寶號的利潤在,貴鄉產業的收益也不錯,對鄭鵬來說,錢是小事。
怎麼也不能差買宅子的錢。
貴公子瞄了鄭鵬一眼,面不改色地說:“二萬五千貫。”
二萬五千?那可是一百個二百五啊。
鄭鵬剛想叫價,屏風後面的範夫人突然說:“好,這宅子奴家賣了。”
不會吧,自己還沒出價呢,就是急着用錢也不用這麼急啊,鄭鵬有些鬱悶地說:“範夫人,我還沒出價呢,這麼快就說賣,是不是有點不公道?”
“哈哈哈,這宅子是屏風後面那位夫人,她喜歡賣給誰就賣給誰,輪不到你說話,難不成看到夫人陷於困境,想乘人之危吧?”貴公子有些得意洋洋地說。
此刻,在貴公子眼裡,這塊已經是自己,心裡都琢磨着怎麼把這裡推倒重修,給自己喜歡的美妾打造一個安樂窩。
“乘人之危?”鄭鵬有些不以爲然地說:“夫人是家中有急事,才忍痛變賣祖業,本來可以賣得更多,你這樣堵住夫人的退路,不知是誰乘人之危?”
“說話乾淨點”貴公子啪一聲再次收起紙扇,一臉嚴肅地說:“你也聽清楚,剛纔是夫人自己說要賣了,由始至終我沒有半點威迫,怎麼說乘人之危呢?”
“不是乘人之危,那我們再來競拍一次,如何?”
貴公子冷冷地說:“懶得跟你胡搞蠻纏,夫人,這麼多人聽着,你不會出爾反而爾吧?”
“不會”屏風後面的範夫人毫不猶豫地說:“奴家雖說是弱女子,也知言而有信的道理,出價二萬二千貫的小郎君請留下商議一下交割事項,執扇那位小郎君,抱歉了。”
等等,怎麼回事?
鄭鵬都準備轉身走了,沒想到躲在屏風後面的範夫人,說把宅子賣給出價二萬二千貫的自己?
不提再出的價更高,就是現在的價格,也比那位搖扇的貴公子少了三千貫。
三千貫就是三百萬,對一個急着賣宅子救人的家庭來說,絕對不是一筆小數,那位範夫人不是傻了吧?
貴公子也呆住了,沒等他回過神,帶路的掮客也傻了,回過神來連忙問道:“範夫人,你,你沒說錯吧,放着二萬五千貫不要,只要二萬二千貫,這不是鬧笑話嗎?”
對掮客來說,跑腳費沒幾個錢,大頭在交易成功後的抽頭。
範夫人聲音很鎮定,繼續躲在屏風後說:“沒說錯,這宅子賣給開價二萬二千貫的郎君,阿權,送客。”
一聲令下,那個管家打扮的下人走過來,對貴公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小郎君,請吧。”
“等一下”貴公子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問道:“範夫人,這是何故,本公子出二萬五千貫,而跟我競爭的人,只給二萬二千貫,對吧?”
“沒錯,奴家記得很清楚。”
貴公子一臉不爽,指着鄭鵬質問道:”爲什麼不是賣給出價最高的本公子,急用錢還便宜賣給他?”
鄭鵬沒有說話,看着屏風、豎起耳朵,聽聽範夫人怎麼說。
事實上,鄭鵬也一頭霧水,不知這位範夫人的葫蘆裡賣什麼藥。
範夫人不緊不慢地說:“沒錯,執扇小郎君的出價最高,而奴家事前說明,宅子賣給出價最合適的人,最合適不等於最高,奴家覺得出價二萬二千的小郎君最合適,所以說,這宅子要賣給他,而不是出價最高的你。”
不會吧,這樣也行?
貴公子看看屏風,再看看鄭鵬,嘴角抽了抽,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放棄。
等貴公子走後,鄭鵬對着屏風說:“範夫人,這到底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鄭鵬也弄不明白,爲什麼這位範夫人早早結束競價,還把東西讓給出錢不多的自己。
範夫人從屏風後走出,對鄭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小聲地說:“奴家見過小郎君。”
“夫人,請起,快快請起”鄭鵬眼前一亮,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開口說道。
眼前的這位範夫人,年約三十,姿色一般,但是氣質很好,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澈而有神,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口,給鄭鵬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女子堅強而果斷。
範夫人站起來後,鄭鵬忍不住開口追問道:“範夫人,你放着二萬五千貫的高價不要,反而二萬二千賣給我?”
“小郎君,你錯了?”
“錯在什麼地方?”
範夫人淡然一笑,語出驚人地說:“奴家不準備二萬二千貫賣給小郎君。”
“哦,範夫人準備要多少?”
範夫人豎起右手的一根手指,語出驚人地說:“一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