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楊守文沒有回村子。
不過出於對楊氏和幼孃的保護,他讓楊瑞帶着楊茉莉離開縣城,前往虎谷山下的村莊。
“到底哪邊是你的家啊。”
晚飯時,青奴有些陰陽怪氣,不過楊守文沒有往心裡去。
在他的心目中,虎谷山下的那個家,纔是他真正的家!至於縣城裡這座比虎谷山那個家要大很多的楊府,其實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當然,之所以敢讓楊茉莉離開,楊守文也是心裡有底氣。呈現現在守衛森嚴,據說縣令王賀甚至調動了民壯在城裡巡查。只要是有點理智的人,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出來惹是生非。
“青奴,閉嘴。”
宋氏不滿呵斥,楊青奴翻了個白眼,纔沒有繼續諷刺。
楊守文站起身來,“阿孃,我吃飽了。”
“吃飽了?”宋氏有些憂慮道:“可是不合胃口?你阿爹說,兕子你的食量很大。”
“呵呵,阿孃不必多慮,飯菜很可口,只是我還有事情與阿爹商議。”
宋氏狠狠瞪了楊青奴一眼,又勸了兩句,見楊守文確實不吃了,這纔不再勸說。
“對了,阿孃今晚帶着青奴在阿爹的房間休息,也方便照顧。”
“那你呢?”
楊守文笑了笑,沒有回答。
宋氏雖然沒讀過書,算不上什麼大家閨秀,也知道不好再問。
夜幕,降臨。
昌平縣恢復了平靜,只是瀰漫在昌平縣城上空的緊張氣息,卻沒有絲毫的減弱。
差不多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武侯在街上巡查。
坊市外面,每隔一個時辰,就有民壯巡視。所有的人家,都早早關門落鎖。今天凌晨發生在縣衙的事情已經傳開,更讓昌平的百姓,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連縣衙都敢攻擊,那些人已經算不得刺客,而是暴徒。
這種人,絕不是那些升斗小民敢招惹。就連接頭的地痞們,也接到了團頭們發來的消息,讓他們老實一點。這種時候,誰若是敢在出來惹事,必然會受到嚴懲。
從城門樓處,傳來街鼓的聲息。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從榻牀上翻身下地,探手抄起放置在枕邊的斷龍寶刀。
這口刀,此前一直是在楊承烈手中。今日楊守文前來,沒有攜帶兵器,而楊承烈又受了傷,所以斷龍寶刀就回到了楊守文手中。他把刀負在背上,側耳聆聽,只聽到從隔壁傳來若有若無的鼾聲。已經過子時了,想必楊承烈一家已經安歇。
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然後縱身躍出。
整個楊府,籠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庭院裡瀰漫着淡淡的霧氣,讓楊守文不禁心中一喜。
月黑殺野人,風高放火天。
這天氣正好適合行動,也算是天助我也!
蓋嘉運傳信楊瑞,他發現了城中有一夥陌生人,行蹤詭異,且神出鬼沒。
這夥人,住在和平坊的鴻福客棧裡。根據蓋嘉運的消息,那些人大約是在七天前抵達昌平。他們出手闊綽,包了一個獨立的院落,平時吃飯都是讓客棧的人送去。
楊守文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他要尋找的人。
不過按照蓋嘉運的說法,他們的確是很可疑。最重要的是,這夥人出現的時間,恰恰就是第一起命案發生前後。時間非常巧合,讓人難免會在心中生出疑竇來。
不過,楊守文可不打算帶楊瑞去冒險。
楊瑞雖然跟着老爹學過幾手把式,嚇嚇普通人還成,真要遇到高手,鐵定會有危險。
如果鴻福客棧的人,就是襲擊縣衙的人,帶着楊瑞就是個累贅。
也正是這個原因,楊守文才讓楊瑞陪楊茉莉去虎谷山。
楊守文出了房間,向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之後,貓腰一路小跑,便來到後院牆下。他猛跑兩步,墊步騰身而起,雙手打在牆頭,兩膀用力,身體唰的一下子飛起,越過牆頭後,輕飄飄落在地上。楊府後院的院牆,和坊市連爲一體。楊守文翻牆而過,就已經到了坊市外的大街上之上。街上,不見人跡,只聽到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民壯巡邏時,兵器相互碰撞的聲音,應該還有一些距離。
算算時間,楊守文立刻貼着坊市的牆邊,貓腰飛奔。
白天的時候,他已經讓楊瑞帶他去過和平坊,也弄清楚了鴻福客棧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輕車熟路,在夜色和霧氣的掩護下,躲過兩撥民壯,便到了和平坊的外面。
這和平坊,位於昌平南面。
因坊市中的和平寺而得名,也是昌平最爲繁華的一個區域。
見左右無人,楊守文打着牆頭,噌的一下子就跳上去。和平坊面積,是番仁裡的兩倍。這裡房舍相連,街道縱橫,更有許多陰暗小巷。這裡是昌平的商業區,同時也是昌平治安最爲混亂的地方。當整個昌平都歸於寂靜的時候,和平坊內卻是燈火通明,街道上更人來人往,儼然和坊外形成兩個世界,感覺非常詭異。
這也是唐時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
城市中,坊市外戒嚴,坊市內營業,相互並不會干擾。
只要你不走出坊門,到外面的大街上瞎晃悠的話,在坊內,特別是商業區內,不會有任何問題。
當然了,如果你是在坊外的大街上被抓到……呵呵,那麼對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一下。
楊守文從坊牆上跳下來,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便邁步走進坊內街道。
兩邊店鋪林立,酒肆旗幡晃動。
從酒樓裡傳來喧譁嬉笑的聲音,並伴隨着絲竹聲傳來,彷彿步入了一座不夜城。
“客人,可要來坐坐,我們這裡有昌平最好的酒。”
“……”
楊守文一邊閃躲着熱情的胡姬,一邊往前走。
在這條街道的盡頭,有一座三層高的酒樓。酒樓大門前,掛着一個硃紅匾額,上書‘鴻福客棧’。
楊守文停下腳步,在街對面的小巷口站立。
他默默觀察了一陣之後,突然快步斜插入對面的一條小巷裡。順着巷子往裡走,就看到一個小門。白天的時候,他和楊瑞來勘察過,這個小門就是鴻福客棧的側門。
見左右無人,楊守文走到門前,手腕一翻,從袖子裡滑落一口匕首。
透過門的縫隙,他挑開門閂,伸手把門推開一條縫,然後閃身沒入門後。
鴻福客棧,是昌平一家非常有名的客棧。從外面看,似乎很平常。可是進去之後,就見裡面亭臺樓榭,假山池塘應有盡有。整個院子,大約分爲三個部分。前面的酒樓是供人吃喝,中間一片亭臺樓榭,則是供人欣賞遊玩。而在後面,就是高級客房,類似於後世的別墅區。每一個別墅,都是一個獨立的院子,非常清靜。
“甲三!“
楊守文牢記住蓋嘉運提供的門牌號,沿着溼涔涔的小路往前走,不時會駐足查看門派。
甲三號,在鴻福客棧的最後面。
是一個獨立的小院,裡面有十幾個房間供人居住。
小院的門口,有一棵大樹。不過入秋之後,樹葉已經開始凋零,不復鬱郁之色。
楊守文再次看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猛然從陰影中竄出去,如同一隻靈貓,蹭蹭蹭便爬到了樹上。他躲在粗壯的樹幹後,探頭向院子裡觀望,卻不禁爲眼前景象愣住了。
甲三號庭長三十米,寬大約四十米,裡面有三排房舍。
正中央天井裡,十幾個黑衣人正聚在一起。
他們分坐在門廊上,身邊有胡姬相伴。天井裡擺着一個箭靶,一個黑衣人站起來,手持弓箭走到門廊邊緣,彎弓搭箭,唰的一箭射出,正中那箭靶之上。周圍人頓時一陣歡呼,而正對着院門外大樹的門廊上,則端坐着一個白麪黑鬚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