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歸仁率先帶着騎兵撲至潼關城下,隔着深壕溝對城頭上高喊:“牛庭階,快快放下吊橋!快放下吊橋讓我們入城。”
李崇豹蹲在牛將軍的身後,用刀鋒抵着他的後背,再次強迫他擔當主角表演。
在城下叛軍的視角中,牛庭階僵硬地走到牆垛前,探頭問道:“李將軍爲何如此急匆匆入關?”
“我軍新敗!先撤出潼關再說,趕緊開城門!”
牛庭階又問:“我軍還剩下多少人?”
“哪來這麼多廢話,進了城再說!”
牛將軍突然模仿起了耳背,一隻手擋着耳朵說道:“你們說什麼?走近一點說話。”
李歸仁不知是計,催馬上前幾步大聲道:“你他媽耳朵聾了嗎,快些開城門!”
崇豹迅速從牆垛後面站起,將手中長弓搭上箭矢拉滿,對準李歸仁一箭射了下去。
李歸仁身披明光鎧,防禦自然比小兵強悍,他本能反應地從馬背上俯下頭去,箭矢在他的兜鍪上鐺聲撞擊了一下,迅速調轉馬頭返回。
其餘跟在他身側的騎卒便不那麼幸運了,近千名唐軍在女牆後拉弓攢射,瞬時就有十餘人從馬匹上栽倒下來,後背插滿箭矢尤在掙扎着往外爬。
封常清站在城樓中央,雙手扶着牆垛大聲笑道:“我乃安西行營節度副使封常清,潼關也已爲我所有!想要過去就拿屍體來堆!”
李歸仁且驚且怒,揮手命騎卒們策馬上前,朝着城牆上射箭強攻。封常清立刻命人反擊,牀弩和拋石機向城外發射,一時間箭如雨下,亂石穿空,叛軍又折損了一批人馬,連忙撤了回去。
這時帶着大量步卒和曳落河騎兵的安守忠趕到,叛將孫孝哲和張通儒也在其中。聽聞牛庭階投敵之後,孫孝哲雷霆暴怒:“這個狗日的狗奴!虧老子還惦記着給他斂財送了幾十車!他竟然投降了李嗣業!”
安守忠從腰間抽出橫刀道:“等攻破潼關後,我定要將他砍成三截!”
“攻城!把潼關打下來!”
他與李歸仁再次組織攻城,只是潼關城牆堅固高聳,又有河渠阻擋,他們沒有攜帶攻城輜重,連能發射登城箭的伏遠弩也沒有帶幾架,折損了一批兵馬之後又退了下去。
張通儒心急如焚,將李歸仁和安守忠、孫孝哲聚在一起商議:“三位將軍,我們不能在這裡耗下去,前有潼關天塹堵截,後有李嗣業的河西大軍追擊,一旦被他們堵在潼關道上,再無別的生路,到時候我們就只能跳黃河了!”
孫孝哲殺人害命有的是本事,但要論起打仗來,他就算是門外漢了,只能雙手一攤道:“你們說怎麼辦?”
李歸仁蹲在地上用木棒畫着地圖:“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南下從武關前往南陽,再從南陽攻回洛陽。要麼就是北上佔領黃河蒲津渡,渡口有河船百艘,渡到對岸之後,沿着黃河到下游靈寶對面的渡口,再渡到陝郡去。我們若不想在潼關束手待斃,那就必須兩條路選擇一個,你們怎麼選?”
張通儒捻着鬍鬚說道:“我求學之時曾經走過武關的道路,通路寬闊且只有數道隘口,只要我們通過武關,便可以趁機佔據南陽城,介時再率軍北上與聖武皇帝陛下回合。至於蒲津渡,渡口對岸就是河東節度使的地盤,李光弼安能不派重兵把守?若唐軍趁我們渡河的時候攻擊,不論多少人都會成爲河中魚蝦的腹中餐。”
安守忠卻哼了一聲道:“我與你的看法正好相反,蒲津渡距潼關最近,只要我們行動迅速,一天之內可趕到,趁着唐軍尚未發覺強佔渡口,然後在夜色掩護下過河,將渡口對岸唐軍襲殺,然後順着黃河左岸放船,可輕鬆到達靈寶和陝郡,然後再撤回洛陽。似如張留守所說,南下武關到南陽,路途何止八百里?我軍攜帶的乾糧本就不多,等到達南陽城下也是飢餓疲憊,哪有力氣攻城,定會被當地唐軍一網打盡。”
張通儒和安守忠的意見陷入了僵持,兩人又讓李歸仁和孫孝哲做選擇。孫孝哲攜帶着大量財物和女眷,唯恐落到黃河中撈不上來,又怕被河東軍奪去,寧願選擇遠路南下去南陽。至於帶着幾大車財物半路上會成爲負擔,這事他根本沒去考慮,因爲都是底下的兵卒去受罪,他身爲將軍動動嘴就可以。李歸仁也願意南下走武關,因爲他的麾下盡是騎兵,價值最大的就是屁股底下的馬,若是渡河必然要丟棄大量馬匹。
四人中三人不同意北上渡河,安守忠只能放棄自己的意見,叛軍的隊伍出現短暫的民主現象,但這只是安祿山的防範手下的一種手段。他用心腹文人張通儒來做西京留後,又派不會打仗的心腹孫孝哲來節制他,同時李歸仁和安守忠這兩位義子的資格都比張通儒老,兩人各領騎軍和步軍而不設主帥,使得這四人之間權力達到平衡,才能保證他們不會產生異心。
封常清在潼關城樓上嚴陣以待,他已經做好頑強死守消耗叛軍的準備,以爲還有幾場惡仗要打,爲了鼓勵士氣,他下令將本來屬於牛庭階的二十大車財物,全部散賞給了將士們。誰知叛軍以騎兵爲先導從潼關路開始撤退,奔騰的馬陣拖拽着旗幟朝華陰方向奔去。
李歸仁的騎軍剛到達華陰,李嗣業率領的兩路鐵騎已經浩浩蕩蕩而來。安守忠主動提出要帶着曳落河斷後,這三位信以爲真,向他拱手錶示珍重,還流下了依依惜別的淚水。
誰知李歸仁和張通儒帶着大軍剛走,安守忠與飛虎騎短暫交鋒後,竟迅速脫離戰鬥,轉道向黃河上游方向奔去。
段秀實策馬來到李嗣業的大纛旁,叉手向他建議道:“大夫,安守忠定是要往蒲津渡方向逃竄,末將願率瀚海軍追擊。”
李嗣業擺手說道:“不必了,他率領的曳落河已經只剩下三千多人,郭子儀的朔方軍已經在蒲津渡等候已久,定不會讓他逃脫,我們繼續追擊叛軍的主力。”
李歸仁、張通儒、孫孝哲等人率軍尚未奔出華陰,飛虎騎便已經追了上來,三人膽戰心驚,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安守忠根本沒有斷後,而是調轉了方向與他們分道揚鑣。
李歸仁心中盤算,他不能迅速逃遁就是因爲身邊有張通儒和孫孝哲這兩個累贅,還有大批的步卒拖帶着輜重。如今情勢危急,想要全部逃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使出壁虎斷尾的花招,才能讓追在後面的捕獵者放慢腳步。
至於誰來做這個壁虎尾巴,這已經是不言自明。
“李將軍!”孫孝哲身邊的一名騎將從後面追上來,在馬上叉手說道:“張留守和孫將軍請你過去商議一下,該如何應對敵軍的追兵。”
李歸仁高擡起頭眼睛往下睥睨,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必了,我已經想到了退敵的良策。”
這騎將聽聞後面帶喜色:“既然將軍有退敵良策,何不告知與他們兩位,也省卻他們擔憂。”
他朝騎將招了招手,說:“你過來,我先告訴你,你再轉告給他們。”
騎將懵懂地抖擻着馬繮接近了李歸仁,剛要側耳傾聽,他已經從腰間抽出橫刀,陡然白光斬過,騎將脖頸上綻出鮮血從馬上栽倒下去。李歸仁收到回鞘,輕蔑地哼了一聲,對着隊伍大喊道:“同羅騎兵,還有盧龍軍聽命!全速往藍田方向進發,違命者斬!”
衆軍士高聲喊喏,全部加足了馬力抽打馬臀,不再照顧步軍瘋狂逃竄。
落在騎兵軍後方的孫孝哲很快就感覺不對勁,騎兵與步卒的間距越來越大,許多戰馬從他們身邊如狂風般刮過,將他甩在屁股後面吃土。
他額頭暴起青筋張牙舞爪揮動鞭子:“我艹……艹你八輩兒祖宗的,站住!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