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曆元年初,安國相王次子,衡陽王李成義中毒暴斃。
神都留守狄仁傑令洛陽府和秋官衙門徹查,先是有捕頭查出此事與相王府逃奴有關,接着,那名捕頭行跡鬼祟,窺伺中山王起居,被秋官衙門拿了個正着。
經查,此人與樑王府有所來往。
狄仁傑當即下令,將樑王府團團圍困,禁止出入,還有官差強行進入樑王府內搜檢,樑王府並沒有折衝府兵拱衛,只有私家護衛,只聽主家號令,悍然與官差發生衝突,造成數人死傷。
狄仁傑大怒,調派了鋪兵上陣,將樑王府的護院人等,全數逮捕,行兇之徒全數格殺,其餘人等則大刑伺候,逼問阻擾官兵的內幕情實,無限追溯,樑王府的管事、職官和西席幕僚,多有牽連下獄。
陰雲籠罩着樑王府上空,府中除了武三思之外,只有他的次子武崇烈,一直宿疾纏身,臥牀不起,官差官兵如狼似虎,在他房內暴力搜檢,甚至掀了他的牀榻,要搜檢他的周身上下,武崇烈受到驚嚇,咯血不止。
武三思氣得發瘋,一日之內,寫了三封奏疏,向武后狀告狄仁傑,說他捕風捉影,公報私仇,心懷歹毒,凌虐皇家子弟,踐踏皇族威嚴。
武后的旨意很快下達,卻不是武三思所期待的爲他做主,而是簡單粗暴的當頭棒喝,令狄仁傑將那肇事捕頭梟首誅滅,令武三思閉門在家自省,他剛剛得到不久的宗正寺卿之職,再度被罷黜,這一職位,落在了李旦之女壽昌縣主的夫婿、御史中丞鄭鏡思的身上。
旨意當中,嚴令有司查案過程中,務求平穩,不得驚擾過甚。
這其中的意思,意味深長,神都上下心領神會,洛陽府和秋官衙門,雖還有人承擔着查案的職司,但已經只是星星點點兩三人,應付場面罷了,衡陽王李成義暴斃的案子,事實上已經不了了之。
與此同時,驪山上的太孫李重俊也遭遇了打擊。
他寢殿中的內侍,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竟然將武后身邊的貼身女官徐慧撞倒,壓在了身下,下身不停蠕動,似是在做淫穢之事。
徐慧在身邊下屬的營救下得以脫身,嚇得哭了出來,包括上官婉兒在內的武后身邊人,集體向內侍省施壓,內侍太監楊思勖做主,將那名內侍杖斃,同時將太孫寢殿的一衆內侍宮女,進行盤查清洗,更換了一遍。
受到此事牽連,武后以李重俊御下不嚴爲由,下詔申飭,更嚴重的是,將李重俊自華清宮移出,將他安置在長安城中的興慶宮。
這個舉動也是頗爲耐人尋味。
興慶宮在長安東門,並不是一處簡單的所在,自建成以來,唯一的住客,就是玄武門之變後,被兒子趕下帝位的唐高祖李淵。
如此看來,李重俊的太孫之位,似是並不穩當了。
這種猜測和情緒,在安國相王李旦上奏,保舉親信邊朝靜出任軍器監令,而武后旋即詔準之後,達到了頂峰。
在這人心紛亂的當口兒,權策返回了闊別大半個月的長安。
纔將心肝寶貝兒權徽抱在懷中,瞧着她的嬌美笑容,心都要化開了,還沒來得及親上兩口,武后的傳召便到了。
“勞煩徐娘子了,還請稍作片刻,待我更衣”權策轉身返回內院,敏銳察覺到徐慧的異常。
這個纖塵不染、超然世外的小精靈,變得心事重重,有些欲言又止。
而且,這個差事,只是宣召,本不用出動徐慧這樣的女官,她親自前來,想必,是有話要對他說。
權策閉着眼睛,由着芙蕖和姚佾爲他換上了紫色官袍,衣服換好,他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笑得賊忒兮兮的,定然在想着壞事”姚佾幫他理好衣襟,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
權策哈哈一笑,身子向前一撲,姚佾唬了一跳,呀的叫了一聲,向一邊跑去。
權策卻腰身一擰,轉而將恬靜站在一邊的芙蕖抓在懷中,俯首在她脖頸間啜吸了一口,留下個紅紅的印記。
作惡完畢,也不聽身後芙蕖的委屈和姚佾的抱怨,大袖飄飄,揚長而去。
既是朝見武后,權策少不得要動用親王儀仗和車駕。
他施施然踩着腳踏登上馬車,儀態從容,目不斜視,一如既往。
徐慧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忿,她相信,她的神情暗示,已經足夠明顯,更相信,以權策的精明,不可能沒有發現,也不可能沒有意識到。
那眼前的毫無反應,就有些氣人了。
哪怕是並轡騎馬,也還有機會交談幾句,這般鑽進車中,連對面都做不到,如何對話?
徐慧眼珠子轉了轉,哼了一聲,拍馬上前,馬頭一橫,攔在權策的馬車前頭。
絕地催馬上前,開口問,“徐娘子何故攔車?”
“唔,我有話要請教權相爺,執事也可代轉,問問他可知我在宮中遭遇衝撞一事?”徐慧翹着眉毛,頗爲挑釁。
絕地沒有動彈,也沒有去傳話,因爲權策如果想回答的話,他們的對話,他可以聽到,如果他假裝沒有聽到,那自然是不想回答的。
“呵呵呵”車中傳出權策的輕笑聲,徐慧倒是率直可愛,這個問題,既是找了個話頭,也有點威脅之意,宮中內侍衝撞她,遭到嚴懲,若是一個不慎,權策的馬車也衝撞了她,想必後果也不會輕省。
“此事本相不知,若徐娘子有暇,敢請登車同乘,以詳談究竟”
早有隨行護衛將馬車簾帷掀開,固定在車轅兩邊,馬車內景一覽無餘,這也是有個避嫌的意思。
“朝中坊間,有傳言說我與安國相王勾連,構陷太孫,權相爺以爲如何?”
徐慧開門見山,她實在是憋得狠了,以往她白紙一張,自由自在,無須與誰傾心相談,最近幾日,尤其是李重俊移宮之後,謠言四起,口舌如刀,她再也無法迴避。
“朝野如何議論你的立場,不妨事,然而,你若再無真正立場,則大事不妙”權策沉吟片刻,迴應得很乾癟,以免引起誤會,事實上,他也並沒有太大必要招攬徐慧。
徐慧側頭看了他一眼,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眼下,她陷入泥濘之中,若無同黨呼應庇護,只靠武后的一時寵信,未必能當明槍暗箭。
“那,我便去信與安國相王聯絡一二?”徐慧眼珠轉了轉,脆聲道。
“主人,宮門到了”
絕地的聲音傳來,權策到底沒有開口,他都不用去想,便可知徐慧無意與李旦聯手,因爲她如果真有此心,大可不必宣之於口。
伸手示意下車,“徐娘子請”
徐慧眉頭皺成個秀氣的川字,氣呼呼下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