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和定王府的三兄弟一折騰,殿中吹過一陣凜凜冷風。
殿中衆人,尤其是躍躍欲試鬧騰的青年才俊們,遭了當頭一棒,心肝兒提溜了起來。
這歌舞昇平的大宴,未必如他們起初所想,真是任由他們肆意放飛自我的場合。
一羣添堵的權貴子弟驅逐了出去,青年才俊們的才藝展示,仍舊如常進行,只是,大家都按部就班,舒展長處,再無人敢旁逸斜出。
忠烈遺孤們以武事見長,有的單人獨馬,耍一趟套路,或者掄起石鎖,虎虎生風,有的結對而出,演練拳腳對打,或刀劍合擊,頗有精當之處,那魯鏘,是個號召力強悍的,帶了一羣人出來,一同演了一出劍舞。
白練橫飛,劍氣縱橫,舞姿大開大闔,腳步颯沓,如風如火,氣勢頗爲雄壯。
“祈願天朝金甌永固,陛下萬壽無疆”
最後,魯鏘等人將長劍還鞘,佩劍挺胸,走起了回波舞步,口中高聲呼號,昂昂烈烈。
這本是外藩向天朝輸誠表忠心的舞蹈,後來,朝中一些諂媚阿諛之臣借用,媚上干謁,求取官爵之時,也常常跳這支舞。
“好,哈哈哈,這纔是我華夏男兒風采”武后拊掌大笑,“此舞驚豔,朕心甚悅,殿中諸人,各賜千牛佩劍一柄”
“謝陛下隆恩”衆人少年都還不曉得城府爲何物,聽到有賞,都是喜動顏色,歡欣雀躍。
武后又是一場大笑,頗爲舒暢。
“皇祖母,這些都是軍中遺眷,鐵血好男兒,孫兒有一提議,還請皇祖母定奪”中山王李隆業突地開口了。
“你說”武后眼皮子擡了擡,擡擡下巴,沒有阻攔他。
“皇祖母,眼下虞山、焰火兩軍整訓,正值用人之際,孫兒以爲,他們在御前表現,忠勇可嘉,大可不必再勞煩夏官衙門考試,徑直啓用,派赴兩軍,以爲偏裨將佐,良足支應整訓之需”
李隆業的聲音還帶着些稚氣,但言語中的意思,卻引起了不小的警覺。
這是李旦在摻沙子派副將、控制軍器監等伎倆落空之後,爲了增強對兩支王牌軍的控制力,使出的新招數?
“皇祖母,孫兒附議中山王,這些可造之材,確實無須再經考試”太孫李重俊立時開口還擊,迫不及待將李隆業提議的免考敲打實在。
夏官尚書鄭愔,可是上官婉兒的人,上官婉兒秉承聖意,靠攏安國相王李旦,李隆業這前半句,是在自廢武功,他李重俊卻之不恭了。
“然而,這些忠良之後,用之於軍衛,稍顯過早,還應多經歷練,多蒙皇祖母教誨,纔可成才,因此,孫兒以爲,還是將他們充入東都千牛衛,在御前當差,更爲妥當”
武后聽出兩人的針鋒相對,腦中嗡嗡直叫,伸手將自己緊皺的眉頭碾開,她年歲不小了,煩惱纏身,憂愁苦悶下去,再得天獨厚的身子,也會衰老。
有情人未得比翼連理,她不允許。
“權策,你以爲,他們說的怎麼樣?”
權策搖搖頭,一口否決了兩人。
“臣以爲,兩位殿下愛才惜才之心,可敬可佩,然而,這些少年雖有忠勇之心,畢竟年歲尚輕,性情未定,過蒙拔擢,並非幸事,若陛下不捨他們放養蒙塵,不如由夏官衙門設一武事書院,收攏忠烈之後,加以教導,經考試定等,能得用者,再授以相應官職,庶幾可保才德配位”
“好,甚好,哈哈哈”武后拍案叫絕,當即應諾,“此事可定爲常制,與進士科舉相類,由小及大,漸次覆蓋天下,檢拔天下勇毅之士,盡收四海豪傑之心”
“如此,文武並舉,廣開賢路,使野無遺賢,英雄效命,朕定鼎之基,萬古不易”
“陛下英明”權策當先起身山呼。
一時間,稱頌之聲,響徹大殿。
“罷了罷了”武后拂拂袍袖,難得戲謔一句,“朕英明,就英明在用了你們權相爺”
權策連忙遜謝,“臣不敢當”
“休要與朕客套”武后竟然站起身,親手執壺,爲權策倒滿一盞瓊漿,轉過身,灑然而笑,“後頭的年輕人,可是憋壞了,有何本事,還不快快拿將出來?”
一時間,君臣相得,武后帝王胸襟風範,令大殿中人齊齊心折。
依着次序,輪到了國子監生。
青色儒衫,器宇軒昂,詩詞歌賦,信口拈來,吟哦之聲四起,芝蘭滿室,淨雅華美,殿中彷彿展開了一幅山水畫。
殿中衆人都是搖頭晃腦,做出熏熏然的模樣,即便是一竅不通的十六衛大將們,也不得不附庸風雅,腦袋甩得像是陀螺。
只不過,也有人並不享受。
列席在上的李隆業和李重俊,相互對視了一眼,敵意儼然。
兩人搶人搶到一半,卻是爲他人做嫁衣,又成了權策的一樁大功德政,雖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賞賜,但武后親自斟酒的榮耀,朝中有點眼色的,誰會看不分明?
少不得又會有一大批的牆頭草,要去踩葛繪、姚崇等人的門檻兒,燒上一炷香了。
“哼……”兩人都是悶哼一聲。
即便會有權策漁翁得利,他們這對天敵鷸蚌,也是不得不鬥下去的。
儲君之位只有一個,你佔住了,我要想上去,便只有讓你下來。
自古華山,只有一條道。
等到國子監生各自展示了風采,便又到了權貴子弟們。
平素最爲張揚跋扈的他們,此事卻做了鵪鶉,停頓了許久,遲遲沒人出來。
顯然,是被方纔太平公主府的三個貴公子打擊得麻了爪子。
權策開口點將,打破了僵局。
“韋學士,聽聞府上長子也來了,有你家學淵源,想必是有才學的,陛下在此,若蒙青眼,許是能走上捷徑”
權策帶着些開玩笑的意思,衆人也捧場地轟然大笑。
武后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韋處厚在詞臣首席,拱手而出,“小犬濫竽充數,無甚才學,只恐有污陛下清聽”
謙遜歸謙遜,還是擺手,令韋離獻藝。
韋離在萬衆矚目之下,越衆而出,在袖中取出一隻陶笛,吹響了悠揚的出水蓮。
韋離性情靦腆,但開始奏曲之後,卻自有一股沉靜憂鬱氣質,與出水蓮君子之曲相映襯,頗爲奪目。
在他上首就座的歐陽雩,眼中有些慌亂,遙遙看向祖父歐陽通。
卻哪裡還顧得上抱得美人歸,權策的疏遠冷落之意,越發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