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義陽公主府。
權策處置完政務,離開書房,帶着權竺,一道前往花廳。
此間已經佈置成一個簡單的宴會廳格局,卻沒有美酒佳餚,只是擺放了一些瓜果茶點,廳堂中央,擺放着盛放的芙蓉花。
這芙蓉花也頗有來歷,是長安城南芙蓉園裡的,武后特意恩賜下來,長安城中權貴,僅此一家。
“拜見相爺”
裡頭已有許多人候着,年歲普遍不大,錦衣華服,頗有一些貴氣。
爲首的,是尚書省左司主事韋離,他也是這裡頭唯一一個有官身的。
他後頭的這些,也都是權策一系中堅人物的子弟,也就是俗稱的權二代了。
事實上,權策一系當中,除了親族之外,父子兵、兄弟兵着實不少,像是盧照印和盧炯父子,狄仁傑和狄光遠父子,李多祚和野呼利翁婿,王之賁和王之鹹兄弟,李自採和李自挹兄弟,韋巨源和韋爽兄弟等等,蔚然壯觀,不勝枚舉。
因此之故,他的黨羽人才梯隊分佈頗爲均勻,中流砥柱也都是年富力強,甚少特意考慮下一代的人才培養。
經由歐陽雩之事,權策對自己麾下的二代,多加了一分關注,今日便是與他們集體見個面。
“免禮免禮”權策笑眯眯擺手,灑然落座。
“今日只是休閒小聚,古人聚會,以少長鹹集爲風雅,本相羈絆於公務,往來大多是老成持重之輩,時日長久了,走路也蹣跚了起來,今日見爾等青春少年,才恍然醒覺,本相尚未到老邁年歲,柺杖之物,不應急着置辦”
“哈哈哈”衆人鬨堂大笑,他們都還沒有步入官場,雖得了長輩耳提面命,對權策滿懷敬畏,但卻不至於戰戰兢兢,還能放得開。
閒坐飲茶,談風論月,無論是文的,還是武的,權策都應答無礙,時有妙語連珠,氣氛漸漸鬆弛熱烈起來。
權策轉而挑起了話頭。
“爾等生於仕宦簪纓之家,得天獨厚,無凍餒饑饉之患,有前程富貴之利,然而,天道自有損補,有所得,亦將有所失,大家公子,卻不是好當的”
“本相久居廟堂,少聞疾苦,今日,且聽聽爾等心中真言,有些心頭魔障苦楚,傾吐出來,便鬆快許多,此間都是自己人,彼此交心,言語無忌,無須過多避諱,若本相能助爾等排憂解難,也不枉了這一番相聚緣分”
衆人聞言,面面相覷,氣氛登時沉靜下來,不復方纔熱鬧。
權策笑了笑,端起茶盞啜飲,悠悠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
“大兄,說起這個,您怕是忘了弟弟也在呢”權竺順勢接住了話茬,他性情醇厚,天生親和力上佳,笑容可掬,讓場子又暖和了起來。
“既是諸位禮讓,那我便拋磚引玉了”
“我生於皇族,又是幼子,自小得母親寵愛,父親雖忙碌,也多有關照,錦衣玉食,無災無難,年歲稍長,大兄已然名揚四海,我蒙廕庇,幼年封侯,陛下駕前,常喚我在側陪侍,尊榮已極,其後以長安司馬入仕,官爵累升,以至今日,佩紫懷黃,得郡公之爵,領一方重兵,又與世家大族結親聯姻,世間之造化福緣,無以復加”
“然而,於我本心,卻並無鳶飛戾天之志,卻也不願像安平王那般,歸隱林泉,尋訪佛道,只願侍弄花草,飼養活物兒,恬淡處事,交得三五知己,悠遊坊市,踏青郊野,做一富貴閒人”
權竺說到此處,頗爲動情。
停頓了片刻,又灑然一笑,攤手聳肩,“爾等聽聽便罷了,以我家世,以我福分,尚且做不到,何況爾等?”
“天行有缺,遁去的一,世間絕無十全十美,人生天地間,若不能磨礪一番心志,博個青史留名,豈非白走這一遭?”
“有道是,大丈夫生不能九鼎而食,死亦當九鼎而烹,我等已經坐享前者,後者,還須各自努力,哈哈哈”
權竺朗聲大笑,豪邁之氣,充塞偌大花廳。
“哈哈哈”權二代們跟着一同大笑。
權策看了權竺一眼,微微一笑,他這弟弟心性疏懶,不願爾虞我詐,他心中有數,但作爲朝廷第一權臣的弟弟,權竺沒有選擇。
讓他來此,確實是爲了暖場之用,而且他極擅親和,是個網羅人心的高手,卻未曾料到,他竟能更進一步,借題發揮,徐徐撥弄人心。
九鼎烹,那是造反謀逆之罪,看起來像是開玩笑,但出自權竺之口,這些權二代的父兄,誰又敢等閒視之。
說不得,狄光遠和王之賁旗下的激進人馬,又會擴張不少。
場面已開,衆人紛紛敞開心胸,倒起了苦水。
權竺接替了權策,居中主持,雙目炯炯有神,聽得極爲專注認真,不時唉聲嘆氣,很是感同身受的樣子,親自執壺,遊走在花廳中,爲他們斟茶倒水,拍拍肩膀,按按手臂,表達撫慰,渾然一體,絲毫不見做作。
權策無聲無息離去,返回了書房中。
狄光遠帶着個侍從等候。
“相爺,這是咱們的大功臣,以三寸不爛之舌,玩弄李重俊於股掌之間,閻大匠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也當含笑瞑目”狄光遠伸手介紹了身邊的侍從,卻正是東宮春坊左庶子閻則先。
武崇敏在東宮中埋下的人馬不少,可選空間極爲豐裕,狄光遠考察許久,才認定閻則先可堪大任。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眼光,閻則先極擅隨機應變,辯才無礙。
無論是含糊其辭,不主動說清李旦的動向,引誘李重俊自行認定他是李旦的人,還是反咬一口,拿着李重俊引武三思入局的岔子發難,表現出鐵骨錚錚,竭力爲李旦辯駁的姿態,都可圈可點,讓李重俊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極大的便利了後續行動。
“拜見相爺,下官不敢當”閻則先笑容真摯,有絲絲得意。
“呵呵呵”權策輕笑一聲,連連點頭,“不錯,只當崇敏胡鬧,卻是慧眼識英雄”
閻則先傻笑一場,他最懷念的,就是與武崇敏走馬章臺,在勾欄胡混的日子,武崇敏結束臥底生涯,離開相王府,轉而開始做大事,宴席間殺了張同休,他也跟着走上了宦海不歸路。
“則先人才難得,李重俊勢必要示好招攬,你可虛與委蛇,以備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