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策早有不禁宮門的特權,但他從未用過。
如今,不用怕是不成了,他無官無職,也無勳爵,只是一介皇家宗族子弟,要出入宮禁,只能用特權。
“大郎?你入宮何事?可是有宵小作祟爲難於你?”在神武門,遇到了升任鳳閣舍人的崔融,他昨日纔到義陽公主府探望過,罷官免職,終究是個坎兒,當時見權策面色有異,只當他心中愁苦,不料這麼快就又在宮中見面。
“崔兄,並無他事,拜見天后請安”權策苦笑,他接任梅花內衛統領半個月,慢條斯理梳理內務,如今,諸事已畢,再不入宮請旨,怕要禍事。
“唔”崔融微微驚愕,但不便多問,打量他一番,戲謔道,“這件繡衣卻是華麗,大郎風流少年,本以爲經此波折,會變的憂鬱一些,讓出幾分顏色,未料到仍是神完氣足,實在令人恨煞,若無永豐裡一頓花酒,此節怕是翻他不過”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急促說道,“大郎若無事,休要入宮,此地,已成龍潭虎穴”
權策閉眼點頭,衝他拱了拱手,“若崔兄有暇,定當共謀一醉”
他當然知曉這裡是龍潭虎穴,六道使已經散入四方,雖經歷一番博弈,傅遊藝沒有完全得逞,幾位宰相都從泥潭脫身,但狄仁傑和豆盧欽望卻實打實中了暗算,不得不到地方腥風血雨走一遭,宮中天下中樞之地,暗流涌動,有人忙着救人,有人忙着害人,傳出的旨意,都是血跡斑斑。
兩人交錯而過,權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錦衣,胸前繡着藍色暗紋,是一隻安詳的小鹿,雙肩上,則是兩支三叉戟,這是天后所賜,說是寓意福祿雙全,連升sān jí的意思,權策只是聽聽罷了,這件衣服,連同大紅色的披風,形同梅花內衛統領的制服,再好的寓意又能如何。
長生殿,權策見到了武后,不知是錯覺,還是心理反應,只覺得她似乎又年輕了許多,不只是皮膚容貌愈加白皙柔嫩,身上的活力與激情也是洋洋灑灑,只是靠近,便不由自主亢奮起來。
“臣權策,拜見天后”
武后將奏疏扔到一邊,擺擺手,“你們退下吧”
上官婉兒和謝瑤環領着殿中內侍女官匆匆退去,顯然,她們也同權策一般,感覺到不一樣的節奏。
“還好,有幾分良心在,沒有讓朕等到六月去”武后站起身,踱着步子到他旁邊,“內務整理了那麼久,定是得心應手了”
“臣惶恐”權策俯首認錯,“內衛都是精幹之人,雷厲風行,臣以爲執行之事,敖漢老供奉能料理妥當,監視情報之事交予青蛇娘子,其人善於條分縷析,整頓後勤之事便由黑寡婦處置,其人雖表面兇殘,心思卻極細膩,有她在後方,必無後顧之憂”
“呵呵,倒都是老面孔”武后瞟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起來吧,這幾人都是朕用慣了的,你既然也看得上眼,便如你所說安排了,這些人手朕既交到你手中,可不是讓你拿着把玩的,可有擘畫,要如何行事?”
“臣以爲,內衛非朝中人,不宜干預過深”權策鼓足了勇氣,努力減少將要做下的冤孽,“朝中大理寺、麗景門、御史臺、刑部織就天羅地網,各有職司,但教各官盡心盡力,威懾人心足矣,可慮者,唯有枉法瀆職,居心不軌,臣願做天后之鞭,撻伐背德不忠之人,願爲天后之劍,制裁忘恩無義之輩”
“鞭也好,劍也罷”武后聽了,帶着吟吟笑意,伸手按住權策的胸膛,“只要你這裡揣着的,是一顆忠心,有幾分熱乎氣,便儘可放手施爲,朕但旁觀而已,你的劍,還有鞭,可莫要用錯了地方”
“臣不敢,臣蒙天后殊遇,不敢妄自菲薄,作奸犯科之人,天后所指,都是臣的目標,不敢偏私”權策字斟句酌。
武后捏住他下巴,眼中波紋盪漾,“你很聰明,朕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權策深深躬了躬身,讓她捏個穩當,他的個子已經高出武后一個半頭,“臣領訓”
武后手指微動,捋了捋他微微露出的青黑胡茬,“朕記得,你曾說過,忠李氏即是忠於朕,忠於朕即是忠李氏,如今,又作何想?”
權策微微擡頭,與武后的眼睛短暫相對,“世間恩情,親恩最重,天后乃李氏之母,此事萬古不易,臣忠天后之心,亦是萬古不易”
武后聽得一怔,竟是破天荒先移開視線,往左右看了看,雙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權策的衣襟,很快又鬆開,嘴角冷笑,“你退下吧,讓朕看看,你這萬古不易”
權策躬身告退,直到他退出殿門,武后才收回視線,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又是精光四溢,急促下令,“來人,出左威衛大將軍趙鎏爲北庭都護府都護,出東都千牛衛將軍鄭重爲黃州刺史,出千騎將軍令狐倫爲揚州都督,即刻起行,不得遷延”
東都洛陽西南,有處陸渾水庫,旁邊是鶴鳴峽,在峽谷口,水瀑邊,建有幾間茅屋,樸實無華,充滿鄉土之趣,任誰也不會想到,這裡是梅花內衛的據點。
“敖漢立即行動,將無法坐實的廣化郡公、懷呂公等人執行活刑結案,青蛇娘子轉移監視重點,放在六道正副使身上,重點是狄仁傑和豆盧欽望,還有,注意麗景門侯思止的動向,若有機會,搶上他幾樁功勞,報我兩箭之仇”權策居中而坐,大喇喇的吩咐下去,絲毫不掩藏私心,“黑寡婦,爲我解決一個後顧之憂,給武延秀找些事情做,莫要讓他煩我”
“是,統領”青蛇娘子身段如蛇,擰着腰身領命,端的風情萬種。
“呀,權郎君,人家給你做事,還是招惹武家人,要有好處人家才肯呢”黑寡婦就是黑紗女,她倒是不再敢纏到權策身上,嘴巴上卻還是fēng sāo依舊。
“叫我統領,若不然,就將買脂粉的三百貫錢帛退了回來”權策含着笑說道。
黑寡婦臉上頓時陰晴不定,她管後勤,梅花內衛寬泛,挪用錢帛只是常事,昨日確實挪用了三百貫錢,買的卻不是脂粉,而是索元禮身邊一個管事的小命。
權策伸手按了按她的肩頭,卻面向衆人說道,“小打小鬧毫無益處,爭功邀寵都只是一時意氣,我們是天后手中的利箭,要自重身份,不要爲些許蠅頭小利勞心費力,他們儘可大殺四方,我們,便只須打他們的臉,時機合適的時候,就殺了他們,懂麼?”
“你真的能殺索元禮?”黑寡婦顧不得賣弄fēng sāo,一把攥住權策的手,他的丈夫也是梅花內衛中人,卻犯在索元禮手中,受了他的鐵箍之刑,活活擠出腦漿,死狀極其悽慘。
權策昂起頭,哈哈大笑,“我能殺的,絕不只索元禮一人”
黑寡婦二話不說,雙膝跪地,臉上悲痛仇恨之色不停轉換,“屬下願爲統領效死,便是奴家的身子……”
權策起身將她扶起,止住她的話茬,請她入座,並無輕薄之意。
敖漢,也就是那鬚髮皆白的老供奉,對眼前一切恍若未見,出聲道,“執行活刑容易,只是目前還有卷宗未了,楚國公李睿那裡,已然坐實謀反,統領作何安排?”
權策深深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長,“敖漢吶,處置楚國公,我有兩個方案,讓你自己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