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弘嗣使出了官場十八般武藝,請吃請喝溜鬚拍馬送錢送女人,老御史是個老不羞,面對錢帛尚能正氣凜然,卻最終敗在了女人身上,在溫軟的肚皮上,決定高高擡起輕輕放下,挑出些細枝末節的毛病上報中樞,表明成果,大的問題就掩蓋下來,反正與交接之人串聯一致,是雲弘嗣該操心的問題,他樂得做個好人。
雲弘嗣剛剛放下久懸的心,又有心腹屬下來報,臨洮縣又有御史臺官差出沒,仍舊是現身拘捕了縣尉,嚴刑拷打一番,其後釋放,再度隱匿了行蹤。
“太守,計將安出?”屬下焦急詢問。
雲弘嗣閉目苦思良久,令屬下附耳過來,那屬下靠攏過來,凝神細聽,雙眼驀地一突,嘴角處一條血跡蜿蜒而下,喉嚨中嗚嗚幾聲,一句話未曾說出,撲地身亡。
“別怪主人心狠,我的陰私事都在你這裡,你不死,我不安”雲弘嗣自他胸膛間拔出藍汪汪的短匕,
緊接着雲弘嗣又在書房中搜羅了一批信件卷宗出來,這是他與王勖等人暗通款曲時候的記錄,保留下來原本是用來當做護身符,若是李家得勢,也好有塊敲門磚,如今怕是行不通了。
信件與人堆在一處,付之一炬,濃煙嫋嫋升起,帶着惡臭的氣息,火光沖天,府中僕役官差以爲走水,衝過來搭救,卻見到自家主人站在火堆邊,頭髮披散,官袍齊整,自顧自朝火堆裡扔着字紙,頗是詭異。
“休得慌亂,本官在處理無用破損的書籍,爾等管好嘴巴,統統退下”
雲弘嗣轉過頭,聲色俱厲的呵斥威嚇一番,心下稍安,來俊臣的動作,他無力阻止,只能寄希望於李昭德,剛結的親家就被對頭給辦了,李相爺的臉上,怕也不好看吧。
神都洛陽,太初宮,鳳閣衙署,李昭德的臉色的確不好看。
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權策和來俊臣達成了隱晦的合作,權策有陛下和太平公主的寵愛在身,又與朝中諸多要人關係良好,東征時期與首相岑長倩和秋官尚書狄仁傑共事,在京又與蘇味道等文章四友唱和,不管是李家武家,都有不少成員認可他,在朝中雖只是個蹣跚起步的娃娃,卻是一頭珠光寶氣的巨嬰。
平心而論,他是贊同離任審計的,整頓官場風氣,提振一下日見頹靡的士大夫階層,是件大大好事,只不過,權策夾帶的私貨,讓他很不痛快,明晃晃衝着雲弘嗣去的,這是陽謀,只盼雲弘嗣經得住考驗,無計可施。
來俊臣人厭鬼憎,有陛下寵信,這人沒有道理好講,喜歡出下作陰招,必須強力應對。
李昭德心思亂飛,絲毫不影響辦公,手中批閱奏疏飛快,他從不轉呈空白題本,每事都有明朗的態度,在衆多宰相中獨樹一幟。
一滴墨點滴到奏疏上,李昭德擱下了筆,將這份奏疏放在袖筒裡,站起身出了簽押房,對一衆舍人主事交待,“今日上午就到這裡,天官衙門關於升遷一批考覈卓異官員的奏疏,本相須仔細思索”
衆屬官紛紛應命,宰相一語千金,但凡開口,都是有的放矢,這些舍人主事,有時候要嚴守機密,有時候又要散佈風聲,其中關竅拿捏,頗爲考校手藝,而且各人理解不同,這也是朝中政事極少能真正保密的根源所在。
午膳後不久,宰相李昭德對天官衙門升遷官員有異議的消息便已經傳遍各大衙門口。
李昭德按照平日的習慣,午後不坐衙,回到府中接待各方訪客。
宰相家人七品官,做好這個七品官是不容易的,非但要極其善於察言觀色,還要對朝中動態非常敏銳,拎得清孰輕孰重。
今日來訪的有兩個尚書,六個侍郎,一個御史,還有八家公侯伯子男勳爵府邸,門房看了名冊,立刻將那御史排在第一位通報給了相爺。
“葛御史,主人在書房恭候,您請”
來者真是葛繪,他本來按照規矩站在末尾,聽到叫自己,也沒有多想,跟着門房走了進去。
“拜見相爺,下官此來,是來中丞的差遣,中丞有一句話要問,敢問相爺,可是對來家的家風有意見?”葛繪進了門,行了禮,直奔主題。
李昭德未曾料到葛繪如此直接,運了運氣,也直接回應道,“請轉告來中丞,本官對來家的家風沒有意見,來子珣遷官郎中應當並無問題,只要雲弘嗣能順利回京就任殿內少監”
這是個交換的意思了。
葛繪聽了他的回覆,拱手告辭,真個掉頭便走。
李昭德微微瞠目,片刻後失笑,搖頭嘆氣,“倒是個妙人”
深夜,隴右道,狄道郡,臨洮縣。
這是一處不大的宅子,內裡卻裝飾精緻,是李昭德那位迎娶了雲家大小姐的族人私設的外宅。
裡頭燈火明亮,外間伸手不見五指,幾條彪悍的人影閃了出來,他們緊貼着牆根疾走,腳下輕便,落地無聲。
待那幾人翻牆進了院子,另一邊的牆頭上,兩個做僕役打扮的漢子百無聊賴地閒談起來。
“中丞爲何突然改了主意?再多下把子力氣,雲弘嗣不死也得脫層皮”
“許是神都那邊出了什麼岔子,我等聽令行事便是,拾掇了這個宅子,也算是給雲弘嗣那老小子一個教訓”
“呸,最不樂意辦他孃的這種腌臢差事,好端端的朝廷官差,弄得跟見不得光的土匪似的”
“少說兩句”
……
說話功夫,宅子裡響起幾聲慘叫,隨後燃起大火,兩個漢子對視一眼,雙雙聳聳肩,這種任務沒有任何挑戰性。
其中一人將手指放在嘴裡,鼓起腮幫子一吹,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聲,宅子中的黑衣人相互掩護着跳出院牆,一起衝到路口,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竄。
兩個黑衣人不曾動彈,就趴在房頂上,一動不動,他們還肩負着檢驗作案成果的重任,等到嚎哭聲傳來,宅院裡外大亂,他們從房頂上出溜下來,埋着頭,擡着一副擔架,混進宅邸,親眼確認了這處私宅主人的死亡。
兩人轉身欲走,腰眼一痛,全身麻痹,一頭撲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當夜,分散四逃的兇手一個都沒有逃掉,在各條大街小巷,以各種姿勢喋血。
血流汩汩,他們刻意掩藏好的御史臺腰牌泡在血水之中,猩紅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