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嶺關,中軍大帳。
傷勢好轉的王孝傑帶着趙鎏與唐休璟,離了西州城,一道來此與權策等人相見。
王孝傑趨步上前,向謝瑤環單膝跪地,“謝將軍千里奔波,末將有感在心,請代爲稟報陛下,臣誓死扞衛大周邊疆,定將敵寇逐出國境之外”
謝瑤環似笑非笑,“王總管怕是想左了,本將除了來此勞軍,還奉命監軍,絕不會先於總管回朝,若有奏報,總管自爲便是”
王孝傑站起身,“謝將軍說得是”
轉身又對着侯思止鞠躬施禮,“侯將軍,本總管先前小看了你,也小看了右玉鈐衛,還請海涵則個,日後戰陣之上,還須侯將軍多多鼎力”
“總管言重了”侯思止攔住他,客套一句,並不多說其他。
王孝傑姿態做足,便不再客套,“謝將軍,侯將軍,本總管有意與二位商議軍機,還請屏退左右”
這個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要屏退權策了。
謝瑤環眼中閃過濃重的怒意,哼了一聲,兩步走到權策的背後,側身站着,不以正面示人,“本將軍在,權郎君在,權郎君不在,本將軍也不在”
王孝傑臉色陰沉下來,女人就是麻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陰測測地道,“侯將軍?”
侯思止對王孝傑的行徑歎爲觀止,即便不提他與權策的私交,也看不過眼,一個敗軍之將,面對力挽狂瀾的援手,竟然如此驕狂倨傲,莫不是打仗打多了,打成了傻子,當下也不再給王孝傑留面子,“王總管,一人計短,權郎君素有智謀,且曾北伐,重騎兵、焰火軍,包括右玉鈐衛,都有權郎君的心血在內,有他把關掌舵,想必更合適”
王孝傑也不藏着掖着,“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不過一公主府家令,如何能在戰陣之上指手畫腳?”
“可是,家令贏了,大總管輸了”趙鎏抽冷子在他背後扔了一記飛鏢。
“你……”王孝傑伸着手指點了趙鎏幾下,“好個贏了,打了兩場仗,右玉鈐衛兩萬精銳生力軍,活生生死傷三成,重騎兵一千餘人,本不該上陣,也被你拿去用了,死了五百多人,那可是大周的招牌,這叫贏了?”
“兩場仗,殲敵四萬,俘虜貴族將領二十六人,不叫贏麼?誰家打仗不死人?”權策冷着臉反脣相譏,最後一句咆哮而出,重騎兵是他假手武延秀練成,一傢伙犧牲五成,他比誰都心疼。
“重騎兵是大周軍隊典範,惟其如此,才更應當馳騁戰陣,揚我軍威,若是不然,他們也會變成羽林衛的”
王孝傑結舌半晌,終是無法反駁,“哼,本總管不與你逞口舌之利,本總管以爲,與西突厥纏鬥,消耗戰力,殊爲不智,他們只是吐蕃人的鬣狗,調轉矛頭,將吐蕃人擊潰,西突厥自然龜縮北退”
“我不贊同,西突厥既然敢做鬣狗,就要將他一棍子打疼打死,只有這樣,才能樹立天朝威信,誰犯我邊疆一分一毫,我與誰不死不休,與吐蕃作戰,即便獲勝,也難見成效,他們一退入高原,我等便無計可施,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權策直接給他頂了回去。
王孝傑怒極攻心,傷勢復發,又暈了過去。
帳中諸人交換了詭異的神色,明明已經好了,壯實得跟牛一樣,怎麼說暈就暈?
權策握着拳輕咳兩聲,“唐都督,疊嶺關前線,多有不便,有勞您將總管帶回西州養傷”
唐休璟嘆口氣,抱拳拱手,喚人進來將王孝傑帶走。
“趙都護,西州可戰之兵還有多少?”權策發問。
“不算羽林和守城的,還有一萬餘”趙鎏腰背挺直。
“悉數調到疊嶺關”權策發號施令。
“是”趙鎏沒有二話,聽令執行,血紅披風飄揚,大踏步出帳,連根由都不問。
“權郎君,我去探望傷員,右玉鈐衛輕傷不下火線,怕還能撿出兩三千人”侯思止嘴裡上下級,動作卻隨意,話說完,人也跑遠了。
謝瑤環起身換了座位,坐到權策身邊,輕輕握着他的胳膊,“大郎,你抽調西州城兵馬,可是爲了保全右玉鈐衛?”
權策搖頭,“西州城的兵馬,只做預備之用,主力還是右玉鈐衛”
“這是爲何?或者,至少可以交替出擊,緩解壓力?”謝瑤環不解,說起來,右玉鈐衛纔是權策的嫡系,她下意識就不想讓他們再傷亡慘重。
“右玉鈐衛變法整訓,成效非凡,來之不易,我又何嘗不珍惜?”權策嘆息,臉上灑滿黯然之色,“然而,朝中軍務大政,無大因由,勢必難以真正撬動,變革果實,終難保全”
謝瑤環凝神看着他的臉,手動了動,沒有摸上去,“大郎,莫要憂傷,右玉鈐衛將士,若知曉大郎強軍苦心,定是樂意的”
樂意麼?一腔碧血,數萬生靈,換得右玉鈐衛脫胎換骨,值還是不值,對還是錯,權策說不清楚,但他還是會這樣做。
“不以悲歌,何以成絕響?”
謝瑤環聞言,心旌搖曳,忍着羞臊,將身子靠近他,默默傳遞自己的支持和溫度。
軍議之後,大周軍隊反守爲攻,西突厥立在大營前的防禦營地,一個個被拔除,重騎兵和焰火軍仍舊做着奇兵,右玉鈐衛的老卒衝鋒陷陣,殺紅了眼睛,權策每戰必到,手上砍殺的突厥兵也有數十個了,身上也留下了幾道傷痕。
今日出徵,權策沒有身先士卒,右玉鈐衛的將士還有人問起,前方少了那個白色錦衣的身影,心裡頭不踏實,聽聞權郎君在治傷,對突厥人的仇恨不免又多了一層,衝殺起來更加不要命。
西突厥未曾見過如此瘋狂的軍隊,如同跗骨之蛆,非要殺到底不可,他們也是悽慘,進不能戰,敗不能退,兵馬離心,不斷有人逃跑,執失部和突騎施部已經抽身撤退,全軍上下家底翻光,也攢不起一萬騎兵了。
被趕到北方的斛瑟羅,也在興兵南下試探,洗劫了好些小部落。
權策沒有治傷,他跟着絕地他們,翻山越嶺,連夜爬到了一個山上,在冰冷的山洞裡小心翼翼趴了大半個上午,等到了大羣吐蕃將領。
他們站在一個山頭上,距離權策的山洞垂直距離約莫有兩百米。
吐蕃將領不是來看雪景的,他們是看大周軍隊與突厥作戰的。
爲首一人看得很仔細,大周軍隊有些可怕,那四周遊弋,投擲會bào zhà的石頭的黑衣軍隊,還有人馬覆蓋鐵甲的重騎兵,都令他忌憚,便是那藍衣軍隊,兵器戰馬與其他軍隊相同,但是悍不畏死的氣息,令人心神不寧。
這羣將領不知怎的,起了些爭執,爲首的大將厲聲呵斥,頭上裹着黑紗的一羣將領竟不理睬,揚長而去。
“啊”大將厲聲怒吼,揮舞着彎刀在山體上亂砍,砍得石屑四濺。
看到這一幕,權策硬挺的劍眉高高挑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他身邊趴着的,是芮萊,見他得意的模樣,跟着綻開了一個笑容,笑容溫情而又甜美,驅散了戰場冰山的殘酷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