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權策勒馬停駐,望着規制宏偉的朱漆大門,沉吟良久,身旁還有一干癟瘦小的老道士,面貌裝扮都難以入眼,不知根底的,極容易將他忽略,不會想到,他會是一代道教宗師。
他叫司馬承禎,揹負着五光十色的使命,以武后的使者自居,拿出來的,卻是皇嗣李旦的親筆書信,權策無意尋根究底,他只知道,自己坐嘯嵩山,旁觀神都的自在日子,到了頭。
“權郎君吶,您可回來了,公主可一直唸叨您”門房管事腳下帶風,衝上來牽馬,急着要將權策帶進府中,可惜他急,權策胯下玉逍遙不急,堅持着自己的節奏,慢吞吞踱着步子往前,弄得門房管事滿頭都是汗。
“恭迎權郎君回府”一人一馬才進府門,在府中的管事衝出來一大羣,齊齊跪拜迎接,見到權策猶如見到救星,這幾日太平公主遭厄,府中電閃雷鳴,動輒得罪,杖斃的,發賣的,正經不少了。
權策下馬,虛扶他們起身,面帶輕鬆笑意,“諸位切莫如此,這副模樣,讓姨母見着了,怕會心中泛酸”
“嘿嘿嘿”“呵呵呵”
一衆管事覥着臉陪笑。
“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權郎君”一個清亮的嗓子傳來,張昌宗做文士打扮,白衣飄飄,身後跟着幾個僕役,神色陰冷,“殿下早幾日便派人去嵩山傳信,直到今日才見到權郎君大駕,權郎君倒是難請得很,享福的時候,在府中錦衣玉食,有難的時候,早早跑遠,這等人,最是令人瞧不起,權郎君以爲如何?”
四周爲之一靜,針落可聞。
權策疑惑,顧左右問道,“這人是誰?”
旁側有管事躬身向前,開口要引見,權策揮手止住,“不必說,太平公主府中,無此主人,也無此貴親,卻竟敢穿着肆意,行事張狂,我爲家令,太平公主府僕人下人悉數在我轄下,卻竟敢犯上跋扈,出口傷人,亂尊卑,犯口舌,實乃妖孽之輩,不怪爲家宅招來禍患”
說完之後,也不管張昌宗神色如何扭曲,遠遠繞過他,向府中行去。
“權郎君既是看我不慣,又以家令自居,何不處置於我?”張昌宗衝着他的背影怒吼,他豁出去捱上杖責,就看權策如何收場,如何面對太平公主。
權策頓步回頭,在簇擁着他的人羣中,灑然而笑,攤了攤手,“我也不是太平公主府主人,無權處置你,呵呵”
帶着絲絲笑意,權策穿門過戶,來到克己小院兒門口,笑容終是留不住了。
克己小院兒已經是一片狼藉,裡面沒有了僕役侍女,瓶瓶罐罐到處扔的是,還有一道道五顏六色的污水縱橫,房間裡四白落地,空空如也,正房寢室倒是滿滿當當,卻是堆滿了雜物。
權策在克己小院兒的太湖石前駐足,上面本應當有龍飛鳳舞的克己兩個字,他請歐陽通幫忙寫的,老頭子還特意落了款,如今已經被剷平,太可惜了,當初爲了請動他,送了不少好東西,還搭上了雙鯉的按摩服務。
“大郎,大郎”太平公主急促的呼喚聲傳來,她小跑着出現在克己小院兒的月亮門外,曳地裙裾上有些髒污,臉上應當清潔修飾過,通紅的眼圈卻蓋不住。
“權策拜見姨母”剛俯身拜下去,就感到一股大力傳來,結結實實被抱住了,權策陷身在香軟之中,牡丹花香仍舊濃烈,卻沒了以往本就星星點點存在的溫馨感覺。
不知抱了多久,太平公主才鬆開手,兩手舉着,捧着他的臉,額頭抵在他胸膛上,“大郎,有人藏奸迫害姨母,你要揪他出來,爲我復仇”
“姨母有吩咐,權策自然遵從”權策微微後退半步,出聲勸慰,“姨母看上去不太好,還請保重身體”
太平公主卻是不肯示弱的性子,在臉上抹了兩把,揚揚頭,“休要婆婆媽媽,有事要問,便去尋香奴,時日緊迫,你要多上些心思”
權策笑了笑,“姨母,我還要去拜訪些人,今晚不回來住了”
太平公主點點頭,目送他挺拔的背影遠去,臉色立刻陰森可怕,招手叫過張昌宗,死死盯了他良久,“六郎,原來這個院子裡的下人僕役護衛侍女,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杖斃,我要你親手執行”
張昌宗雙腿打了個閃,躬身應下。
太平公主府已成是非之地,風吹草動,都有不少有心人盯着,權策回京的消息,飛速風傳。
御史臺,來俊臣聽了吏目回報,手腕微沉,筆尖流出一個濃黑的墨點,閉目盤算良久,冷哼一聲,“各處護衛加倍,嚴加防範,休要爲小賊所趁”
吏目腳下一旋,利落地邁步便走。
“且慢”來子珣喝止了他,陰着臉走到來俊臣旁邊,附耳低聲道,“中丞,下官以爲,溫常傑不可久留”
來俊臣眼光一閃,笑了,衝那吏目招了招手,啪的一記耳光,“朝野盛傳,御史臺對溫常傑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那溫常傑是鐵打的還是銅製的?嚴刑拷打這麼久,竟然還活得好好的?制獄的臉都讓你們丟光了”
“中丞說的是,都是下官的錯”吏目點頭哈腰,匆忙領命而去。
埋頭往門外跑,卻是一頭撞在了一個高壯大漢的腰上,一屁股摔在地上,七葷八素,御史臺制獄沾了烏鴉羽毛的特製官帽,骨碌碌滾落。
高壯大漢閃身讓開,露出一個緋袍高官,“來中丞有禮了”
“呵呵,原來是宋少卿當面,稀客稀客”來客是大理寺少卿宋璟,來俊臣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眉毛一立,怒斥一聲,“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快滾下去”
那吏目眼睛一轉,趕忙點頭哈腰撿起帽子,繞開宋璟一行人要走,一條腿邁過門檻,卻不能再動彈,宋璟的隨從拎住了他的脖頸。
“宋少卿,什麼意思?”來俊臣臉色陰沉下來,從來都是御史臺到其他官衙橫行,從來沒人打上門來的。
“本官奉旨行事,提取溫常傑入大理寺審理,還望來中丞行個方便,免得本官誤會有人公然抗旨”宋璟言辭犀利,板着一張方正的臉頰,氣勢逼人。
“久聞宋少卿執法嚴明,卻不知也會徇私枉法,使些陰私手段”來俊臣眼睛一眯,看了看外廂密密麻麻的大理寺官差,用強是不行了,只好攻心。
宋璟冷哼一聲,腰板兒挺直,“本官光明正大,事無不可對人言,有義民捕獲千金公主府中逃奴,自稱知曉溫常傑兌換金銀的辛秘,言語間攀誣來子珣來御史……”
“哈哈,無稽之談,這些許小事,值當你堂堂少卿入宮請旨?還說不是徇私枉法?”來俊臣疾走兩步到宋璟面前,並指如刀,指着他的鼻頭,氣勢洶洶,宋璟的爭辯讓他發現了可乘之機,在意就好,在意就有縫隙。
宋璟不爲所動,伸手將來俊臣的胳膊按下,“當然不止,還有義民抓獲了未艾貨棧命案的元兇,首告到大理寺,其中事態牽涉到幾家王爺公主府邸,本官不敢擅專,便入宮請旨,來中丞,可還有異議?”
來俊臣眼皮急跳幾下,義民?今時今日,義民倒是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