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鑼鼓喧天,旌旗招展,城牆上彩綢飄揚,幾乎將牆垛遮蔽,各色歌舞臺、百戲臺環繞長安城數圈兒,靡靡之音和叫好喝彩聲傳遍四方,長安城幾乎萬人空巷,簇擁在歌舞臺四周,仰着頭欣賞歌舞百戲,脖子累了,便伸長了脖頸望着遠處的官道,沸反盈天,灞水爲之鼎沸。
右衛出動了兩萬餘府兵,塗脂抹粉,衣甲鮮亮,裝飾一新,自長安啓夏門出,沿着官道長長地綿延出去,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排出去四十里之遙,沿途淨街清道,往來行人商隊一律驅逐到官道兩旁,由長安留守府的官差看管,成了軍民一道夾道歡迎的盛景。
啓夏門外三十里,長安留守武攸宜命人連夜將原有的接官亭進行了裝修擴建,綠頂紅漆,鮮亮耀眼,還別出心裁在亭子兩旁弄了雕塑,一邊是一把斜插入地的石劍,另一邊是一個石琴,呈八字形展開,武攸宜的解釋是一邊文一邊武,日後長亭送別,便以此雁分左右,但對照上權策文武雙全的名聲,還有他家的院子神都的琴心,漢州的劍膽,可稱意蘊悠長。
接官亭前是兩輛馬車,一乘軟轎,看規制,分別是三品大將軍,從一品郡王,一品公主,正是奉旨來迎接的千金公主、泉獻誠還有長安的地主長安留守建安王武攸宜。
接官亭裡外,站着密密麻麻的官員士紳,不自覺都挺直了腰板,連武攸宜都要尋機會向權策示好,誰還敢掉以輕心?
“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個騎士滾鞍下馬,“報,權郎君與上官待詔領右玉鈐衛敢死團所部、羌人土王一行,已抵達三十里外龍門驛”
千金公主掀開轎簾邁步出來,穿着盛大的公主朝服,描龍繡鳳,光華灼灼,她的臉上仍舊只是薄薄的淡妝,氣色很好,先後經歷了失子、失勢、爲奴,她看透了許多東西,自以往酒池肉林的生活中逃脫出來,過了一段恬淡自守的日子,竟似重活了一遭,一身清爽。
“好端端的出去辦差,又跟吐蕃野人打起了架,真是個不省心的,也不曉得有沒有受傷”千金公主將手中錦帕揪得皺巴巴,自顧自嘀咕,聲音不算小,她沒了兒子,將權竺將自家兒子一樣疼,又因爲權竺無心的一句話復了公主爵位,與義陽公主府的情分早就與以往不同,這樣說幾句,算不得突兀。
“殿下不必憂心,權郎君才兼文武,雄名震懾四方,又有陛下垂顧,定能遇難成祥,毫髮無傷”建安王武攸宜也下了馬車,走到千金公主身邊,說了幾句話爲他寬心,他看不透這個女人的路數,本以爲只是諂媚武后得寵,卻不料還與義陽公主府有干係,如今與她兌子,同期被罷黜的建昌王武攸寧,還在苦苦掙扎,她卻已然活蹦亂跳了。
“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受傷許是難保,但權郎君千金之體,若是有所不豫,定會有消息早早傳來,眼下沒有消息,便說明權郎君貴體安好,還請殿下安心”另一側的泉獻誠,也操着生硬的官話勸慰,只不過,讓他一說,千金公主更是提心吊膽了。
“報,權郎君與上官待詔,已到十里外”
泉獻誠早安排了手下府兵探馬十里一報,千金公主卻是安穩不住了,“建安王、大將軍,本宮等不得了,這便去迎一迎,你們二人且自便”
千金公主忙忙亂亂上了轎輦,招呼了兩個小婢,一個白衣服的,一個綠衣服的,十六個大漢將這個龐大的轎輦擡了起來,沿着官道迎了過去。
“建安王請便”泉獻誠拱了拱手,他沒有上馬車,而是命身邊的府兵前來一匹駿馬,跨上馬鞍,一夾馬腹,馬蹄子撒開,跟上了千金公主。
武攸宜嘴角抽了抽,兩個奉旨欽差這個模樣,他又怎能怠慢,擺擺手,也策馬追上。
這下便好了,滿長安城的文武官員和士紳登時大亂,各自找來車馬,浩浩蕩蕩跟着追,官道上登時煙塵大作。
“警戒”
敢死團充當了權策的欽差護衛,打頭的先鋒都尉正是張瑋,看到眼前奇異的隊伍,絲毫不敢大意,他們是搞特殊作戰的,什麼樣不可思議的攻擊方式,在他們看來都是正常的,二話不說吼了一嗓子,身後的兵馬立刻提高了馬速,刀劍出鞘。利箭上弦,列成半圓陣型,殺氣騰騰撲了過來。
“駐馬”又一聲軍令傳下,馬蹄戛然而止,漫天塵埃好一會兒才落定,重重兵馬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聳立在官道中央,彷彿從來沒有移動過,只有兵器閃着流動的光。
“不愧虎狼之師”泉獻誠唸叨一句,喚醒了被凜凜軍威嚇得呆滯的衆人,乾巴巴跟着誇讚,武攸宜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不少人夾緊了雙腿,努力不讓尿騷味散了出來。
千金公主在轎子裡,並沒有看到方纔萬獸來襲的可怕場景,掀開轎簾下來,還拍着巴掌讚歎了句,“不愧是大郎麾下,真真威武”
權策帶着上官婉兒上前,與衆人寒暄片刻,泉獻誠展開黃綾宣讀聖旨。
“……撫民安邊,功在社稷,賜上官婉兒食國公俸祿,賜權策田地千頃,錢二十萬貫,僮僕千人,賜紫金魚袋……鬆州都督韓鹹升太僕寺卿,漢州刺史鮮于士簡爲益州刺史,右玉鈐衛中郎將趙與歡升任將軍,都尉張瑋升任中郎將,郎將武秉德遷左羽林衛將軍,右玉鈐衛參戰將佐,一律官升一級,家人免賦稅三年……羌人土王拓跋司餘深明大義,成彼大功,封扶國公,任右衛將軍……”
“臣領旨”權策與上官婉兒接過聖旨,神態各異。
上官婉兒神色有些沉冷,她不理解爲何權策立下如此大功,還是未能得到應得的,每每用一堆阿堵物搪塞,陛下終究安的什麼心思?
權策面上帶着笑意,他曾聽戰俘提及,當日安戎城守將芒鬆將軍曾經詛咒韓鹹去餵馬,如今果不其然。
泉獻誠和千金公主顯然也未曾料到旨意是這樣的,神情有些不好看,權策身後,更是有濃郁的怨憤之氣在瀰漫。
權策自然不會無感,他轉過身,捧着聖旨,揚聲高呼,“陛下萬歲,大周萬勝”
“陛下萬歲,大周萬勝”千軍萬馬隨之高呼,響遏行雲,將前頭的尷尬遮蓋過去。
“勞煩諸位了”權策拱手一一道謝,千金公主直接將他的手捧住,抱在胸前,憂心忡忡。
“殿下,今夜,你怕要敬我三杯纔好”權策笑吟吟看着她。
千金公主不是傻的,立刻就明白過來,武后看似因權竺一句話復了她的公主爵位,原來竟是因爲權策的戰功?
她明白了,旁邊的衆人相繼都反應回來,上官婉兒略略平復了心思,跟着笑道,“正是如此,婉兒也要向殿下道賀幾杯”
“如此,本王也只好湊個熱鬧,殿下多多保重纔是”武攸宜跟着湊趣。
“哈哈,臣從衆,殿下恕罪”泉獻誠姿態擺的低,連連躬身拱手,預先討饒。
千金公主兀自緊緊攥着權策的雙手,胡亂應付着,臉色複雜,不知該哭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