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之上,染上了久違的血腥氣。
吐蕃大相論欽陵的幼弟悉多,龐家、竇家的一衆人等,還有被他們驅使的幾十名朝官,一併梟首在這座道家古剎之上。
權策和謝瑤環站在一處高坡之上,監督行刑,俯視着下方的刑場,隨身的護衛們散落在四周,相隔頗遠。
悉多人頭落地。
論欽陵受了杖責,行刑之人很有分寸,不會要他的命,但也讓他受足了罪過,脊背和腰腿,皮肉骨頭受創嚴重,鮮血殷殷,無法站立,趴伏在擔架上,以青黛抹面,親手將金玉打製的頭顱安置在屍身之上,悉多的五個親信從人瘋狂飲酒,醉倒之後,有人以長zhēn cì入他們的腳底,放血至枯乾而死,入殮在石棺中,一道運走。
“這便是吐蕃的共命人葬禮?”謝瑤環只看了一半,便轉身伏在權策肩膀上,不忍卒睹,“便是殉葬,也太殘忍了些”
權策輕輕拍打着她的肩背安撫,“畢竟是化外蠻夷,忘了便是”
“嗯”謝瑤環輕輕點頭,伸出雙手,緊緊摟住權策的腰背,嗡聲道,“郎君,夫人有喜了,奴奴還沒給你道賀呢”
權策溫香軟玉滿懷,微微闔上雙目,輕聲道,“大爭之世,亂離之人,我最樂見的,並非是後繼有人,而是你們都能平安喜樂”
謝瑤環擰了擰腰肢,輕哼了一聲,似是有所不滿,“奴奴也是女人家,最樂見的,不是郎君功業得諧,而是能安安穩穩,相夫教子”
權策沉吟片刻,將她的腦袋扶起來,與自己對視,“瑤環有此想法,也是我的福分,待我好生謀劃,離了宮中,就去劍南道安身如何?”
謝瑤環抿嘴一笑,揪了揪他認真的臉頰,“咯咯,奴奴的傻郎君,脫身了又要跟你相隔天涯,奴奴才不幹,再者說了,趁着陛下信任,允奴奴自軍中挑人安插入梅花內衛,正是梳攏內衛的大好時機,此時半途而廢,就太可惜了呢”
權策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似是在確認她的真實想法,謝瑤環突地起了童心,腦袋調皮地搖搖擺擺,晃來晃去,就是不讓他如願,搖晃了沒幾下,霞飛雙頰,貝齒輕咬着下脣,瞪了權策一眼。
權策挑挑眉頭,狀極挑釁,他的一雙壞手不知何時遊走了下去,捏住了謝瑤環後臀挺翹處。
謝瑤環委委屈屈埋頭到他懷裡,柔順地靠着。
鬧了會兒,兩人相攜走下高坡,與趴在擔架上的論欽陵相逢。
“大相,一路平安”權策拱手,論欽陵也不再返回神都,就在此南下,返回吐蕃。
“承蒙公爺關照,來日必有厚報”論欽陵努力昂起上身,雙目炯炯,黢黑的臉上抹着青黛白粉,看着很是詭異,話中的意思,顯然是將所有的賬都記在了權策名下。
權策也不在意,上官婉兒是他的女人,給論欽陵一個教訓,也是他想做的,當下笑了笑,“大相儘管放心,你我的緣分,當遠不止於此”
“砰”的一聲,論欽陵支撐不住,重重趴倒在了擔架上。
這個羞恥的聲音,令論欽陵難堪至極,他好強一生,繼承父親衣鉢,苦心孤詣,縱橫高原,卻已是第三次在權策手下敗北,前兩次敗於兵戈,不是他親手指揮,卻由他收尾,這一次敗於陰謀,卷在其中的各方勢力,都隨着他的指揮棒起舞,他矜持得意,豈料權策直搗中宮,破局之餘,還給了三大藩慘痛的教訓,又是功敗垂成。
“走”隨着一聲悶吼,吐蕃使團的動靜快了些,只是擡着一個擔架,一具棺槨,卻難掩倉皇淒涼。
權策駐足,看了好一會兒。
花奴有些着急,“主人,陛下鑾駕已經出了登封,將到新安縣,我們還需快些趕路,要在皇嗣郊迎之前,趕上陛下行程纔好”
“嗯”權策點了點頭,跨上玉逍遙,突地轉頭問謝瑤環,“有朝一日,我落敗了,是不是,也是這個模樣?”
“住口”謝瑤環橫眉立目,厲聲呵斥,惹得衆多護衛紛紛側目,絕地思量了片刻,擺擺手,令他們退了開去。
謝瑤環滿面怒容,盯着權策,冷聲問道,“那你想,棺槨裡裝着的是誰呢?是我,上官昭容,還是千金殿下?”
她沒說雲曦,因爲她纔有孕,說來不吉利,也沒說太平公主,因爲她是武后愛女,犯下什麼罪過,都不可能有性命之憂的。
權策被罵得一個激靈,眉目清亮了起來,衝着謝瑤環拱手作揖討饒,走到這步,他已經沒了退路,也不能輸。
“哼”謝瑤環餘怒未消,自顧自策馬前行,權策趕忙拍馬跟上,一路賠情道歉,倒是讓占星這個壞痞子瞧足了熱鬧。
權策和謝瑤環一路疾行,緊趕慢趕趕上了武后的鑾駕。
經過新安縣的界碑,武后召權策驂乘,開口問起,“權策,你的新安縣公,食邑多少?”
權策有些詫異,還是老實道,“蒙陛下隆恩,依照典制,臣食邑千二百戶”
“實封呢?”武后轉頭,又問道,所謂食邑,事實上相當於爵位補貼,並無人丁土地,因爵位遞降,也不能世襲繼承,實封的人丁土地,卻是直接賜予,等同私有,可以世代沿襲。
權策面色微有些尷尬,謹慎措辭道,“陛下,新安縣地處京畿,不宜實封,故而……”
武后挑了挑眉頭,唔了一聲,“那便將你的實封,遷到登封縣去,就在嵩山周邊,實封千五百戶”
權策聞言,悚然而驚,實封比食邑都還要多,可算是開天闢地頭一遭,“陛下,臣……”
“無須多言”武后擺手制止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你將有子,朕爲長輩,有所賜贈,人之常情”
“臣,謝陛下隆恩”權策躬身下拜。
武后將他拉起,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息道,“皇嗣有過,朕當如何?”
權策嘴巴緊閉,絕口不言。
武后也只是一提,沒有逼迫,轉而考校他撫琴技藝,指點了一番。
新安縣,東郊。
此地距離神都足有九十里,黃羅傘蓋,旗幡飄揚,大隊朝官公卿翎頂輝煌,護衛鑾儀綿延無際,花奴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李旦這郊迎,一迎迎到了權策的地頭上。
“兒臣李旦,恭迎母皇還朝”李旦跪地三叩首,聽令起身,舞蹈再三,上前爲武后牽馬。
“臣阿史那獻,叩謝陛下隆恩”阿史那獻閃身出來,五體投地跪拜,嚎啕大哭,嗚嗚有聲。
肅立的朝臣們眼神在他身上掃過,又都瞟了一眼鑾駕旁的權策,似是在探究他們二人何時搭上的關係,神都的戲碼接二連三,波瀾洶涌,到最後,主角人人都唱成了悲情戲,只有阿史那獻落下好處,被突然而至的可汗大位砸中了腦袋。
“愛卿平身,且善加撫民,勤於王事,朕寄予厚望”武后口吐綸音,阿史那獻又是一陣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恨不能肝腦塗地,以報君王。
武后又勉勵了幾句,令他退下,接着又是大批外藩涌上前cān bài,表忠心分外賣力,神都這一番變故,都嚇得不輕,三大藩紛紛折戟,各自獲罪,下場都慘不堪言,在他們心中,天朝威儀更甚。
武后一一安撫,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又起駕前行。
“陛下,皇嗣殿下,不好了”幾個內侍騎着馬衝上前來,滾鞍下馬,仆倒在地。
“臨淄王,臨淄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