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殿,西配殿,鸞臺衙署。
這座越發冷清的中樞官衙,今日像是開了鍋一般,沸騰了。
新安縣公、鸞臺侍郎權策坐衙,發佈了他就任鸞臺侍郎以來的第一條政令。
“爲協力朝政,匡補不足,行拾遺補缺之要義,自即日起,複用原門下省行事章程,鳳閣詔令、政令,概須嚴加覈查,便是句讀不通,遣詞不當,亦須退回重擬,決不可輕易放縱,得過且過,尚書省各部寺政務文牘,有逾期不報,有事後再補,一律空懸在案,不予簽押,錄名擔責之衙署官員,行文有司,於錢帛支用、升遷磨勘等事中,酌情懲戒”
“鸞臺之中,有官佐行事不謹,違背令諭,以瀆職論處”
政令出自權策簽押房,本堂鸞臺舍人王璲親口宣達,並擬成榜文邸報,張貼在鸞臺各處,呈送給政事堂、鳳閣和尚書省諸司。
鸞臺上下譁然一片,各方反應,對比鮮明,六名給事中大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是口中感慨議論,瞧着熱鬧而已,親附權策的上下人等歡呼雀躍,激揚不已,高呼鸞臺守得雲開見月明,復興在即,另一邊親附王方慶的,則是不爲所動,冷眼旁觀。
左諫議大夫鄭堅、右諫議大夫李自採兩人行動迅捷,調度自發靠攏來的鸞臺舍人、錄事、掌固等官員,將倉庫中蒙灰的檔案表冊翻檢出來,重新謄抄,以備使用,緊急分派了各自掌管職司,將大批執事小吏調度起來,各有分管從屬,忙得熱火朝天。
“譁衆取寵”
左散騎常侍喻恩等人被排斥在外,冷哼一聲,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回了簽押房中悶坐。
“篤篤”門扉叩響,王璲在門外請示道,“喻常侍,按照舊章,簽押尚書省部寺政務,須以您爲副署,下官知會一聲,喻大夫想來沒有異議?”
這話問的,十足搓火,喻恩冷哼連聲,“放肆,本官偏就有異議,副署之事,你自去尋鄭堅說話,莫要擾我清淨”
“是,下官告退”本是一句氣話,王璲卻如獲至寶,扭頭就走。
“你,混賬,無禮”喻恩火冒三丈,連聲叱罵,王璲卻不搭理他,一溜煙走遠。
一道陰影投下,喻恩側頭往樓上一望,卻見年輕的主官負手憑欄而立,面無表情,俯視着他。
“見過權侍郎”喻恩草草拱手,快步離了鸞臺,往政事堂奔去。
權策如此激進,只要王相爺堅決反對,令他的政令無法執行,勢必能打擊他的威望。
喻恩沒有進政事堂,因爲王方慶皺着眉頭自政事堂出來了。
“相爺,此事……”喻恩趕忙迎上前。
“休要多說,且回鸞臺”王方慶情緒不佳,權策的政令呈送到政事堂,宰相諸公神態各異,但卻無人開口反對,樑王武三思都只是瞄了一眼,丟到一邊,不置一詞,連個遞話的都沒有,他作爲鸞臺侍郎,自不好主動挑自家毛病,憋氣而退。
“權侍郎,不愧是年少英雄,殺伐果斷”王方慶站在權策桌案之前,冷臉看着他,“做得好大事,本相事先卻一無所知,頗有一番尷尬啊”
權策從容站起身,“相爺金口玉言,吩咐此間事由我做主,自是不好讓相爺失望”
王方慶一口氣憋在喉中,呵呵翻滾,並指如刀指着他,“好,權侍郎,強橫,跋扈,你就不怕,山水有相逢……”
“侍郎,張監丞來訪”門外王璲的通稟,打斷了王方慶不顧體面的撒潑威脅。
王方慶的聲音戛然而止,再次憋住,張監丞指的是尚寶丞張昌宗,卻是個不能招惹的人物,眼睛骨碌碌直轉悠,這個時候,張昌宗來見權策,所爲何來?
“王相爺,許是要不了多久,請您稍待”權策神情極爲篤定,揮手示意,早有幾個小吏上前奉茶。
王方慶憂思重重,本有意拂袖而去,卻又怕錯過了什麼,一屁股坐在坐榻上,灌了一大口茶,品出是炒茶之中的極品,價格昂貴,心中哼了一聲,不免腹誹,窮奢極欲,肉食者鄙。
權策在外間停留了沒多久,就悠然踱步返回。
張昌宗前來,是他透過李笊傳話,張昌宗參與倭國開礦的額度,還可以適當增加一些,見識了金塔銀塔,張昌宗自然樂意,特意趕來敲定,要再參投五十萬貫,權策很爽快答應,只是請他在武后面前多多美言幾句,這對張昌宗只是舉手之勞,三言兩語便談妥。
進門之前,權策整理了表情,變得陰沉無比,看向王方慶的眼神帶着不加掩飾的敵意,瞟了喻恩一眼,喝令道,“喻常侍,你退下”
爲他的威勢所懾,喻恩慌忙站起身,表情古怪地動了動,終是無法給自己一個體面的離場,略顯狼狽的離去。
權策踱步進門,俯身凝視着王方慶,良久才直起身,長長吐出一口氣,自顧自斟茶,“有些事情,我比你們更擅長,只是念在香火情面上,這次我不與你計較”
“讓喻恩滾出鸞臺,王相爺應當能做到吧”
電光火石之間,王方慶心思百轉,定是他在後面動的手腳被人察覺了,而且極有可能是張昌宗抓的把柄,這是不是代表着張昌宗與權策隱然結盟?
心頭亂糟糟,口中卻不慢,“喻恩膽大妄爲,在神都首善之地裝神弄鬼,當流三千里”
權策呵呵輕笑,露出個緊緻的笑容,“壯士斷腕,王相爺不愧人傑”
與此同時,神都大街小巷,風傳高陽王武崇訓的下流韻事,在宮中試圖對上官婉兒施暴,到千金公主府做客,又意圖**,添油加醋,變成傳奇唱本兒,在食肆酒家口口相傳,以訛傳訛,將武崇訓傳成了從不繫褲腰帶的人形禽獸。
朝堂上,武三思也遭了不少彈劾,管教不嚴,縱容爲禍之類的罪過不疼不癢,並不足以傷及他的筋骨,但樑王府的屬官們,卻是遭了殃,一日之內,上至長史,下至西席幕僚,都遭了彈劾,入獄的不下十數人,樑王府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另一邊也沒有落下好果子,韋汛的直系屬下,因宴席妄議入罪的度支郎中李跋,暴斃獄中,地官尚書陸象先保舉了今科榜眼李璡,接任度支郎中。
宮中上官昭容出手運作,打着清理門戶,處置叛徒的名義,層層進行政治交換和施壓,與宰相們達成一致,將改投房州的太僕寺卿崔湜,流放出京。
一時間,朝中風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