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縣公府,琴心小院兒,書房。
權策看着面前的錦帕情報,不由啞然失笑。
無字碑咒日率人在那老供奉房中預先做了手腳,mí yào無色無味,將那老供奉迷暈一夜,取走錦帕。
無翼鳥玉奴連夜尋了轄下長於針線的婦人,依樣葫蘆,無論是錦緞材質,還是繡工字跡,都模仿得一模一樣。
然後,將仿製的放了回去,原本的,放在了權策面前。
“古來大統,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重福爲長,復位以來,篤學文武,厥有長進,百尺竿頭,位差一步,盼諸親友,洞察時局,襄助爲荷”
董氏的意圖再明白不過,竟是趁着東宮韋氏忙於懲戒武崇敏的當口兒,鼓動親信黨徒,攻訐嫡子充長子的李重潤,意圖拿走李重潤的太孫之位。
權策眼中厲色一閃而過,“這封密信,是在何處截獲,爾等可曾查實?”
“主人,宮中謝女官派梅花內衛密探,追躡了控鶴府中人在宮中的動靜,察其蹤跡,是在監視東宮太子側妃董氏的心腹內侍,那內侍聯絡了董氏族中女眷,以議親爲由,入宮面見董氏”
絕地說得有些繞口,大抵是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面。
“隨後,控鶴府動員大批宮外人馬,在董氏幾家親眷府邸周邊密集監控,最終將目標鎖定在董氏嫡兄,金吾衛主簿董遊身上,其人行跡可疑,在朝臣府上走動異常活躍,控鶴府在其前往檢校冬官侍郎張放府邸的時候,截獲了這方錦帕”
“屬下等人得了謝女官傳訊,在立行坊張府先行設局,將此物掉包出來”
“唔”權策點了點頭,神情卻更顯凝重。
檢校冬官侍郎張放,是原任夏官衙門職方郎中,曾獲得袁恕己和豆盧欽望力挺,爭奪夏官侍郎一職,落敗之後,官升一級,轉任冬官衙門,本以爲他應當是相王李旦的人,眼下來看,竟是東宮的旁系暗子?
“你們下手,我是放心的,控鶴府當未曾覺察,但控鶴府劫走密信,董遊和張放兩人那邊,可有所覺?”
衆人寂寂然,降龍羅漢衝着咒日示意了一下,他遲疑着上前來,“主人,控鶴府似是並無意掩飾他們已經截獲密信的動向,有西域的番僧出手,潛入張放府中,用了些邪門手段,使得董遊和張放兩人出現幻覺,拱手將密信奉上,事後痛悔莫及,董遊之妻次日一早便去了東宮”
“竟有如此手段?”權策豁然立起,神色陰沉。
“主人無須憂慮”一直站在後頭躲清靜的占星開口了,“這些邪門技法,說起來神乎其神,其實不過是迷煙變種,還要配上些聲音,做作起來,頗爲複雜,只要周邊有人示警,便不可能得手,而且有效時間極短”
權策微微鬆了口氣,他身邊防護向來嚴密,絕地和占星晝夜不離,當不會受制。
“主人,奴奴以爲,控鶴府故意高調劫走密信,恐有所圖”玉奴閃身上前,這種秘法猶如頭頂懸劍,她難以安心,“正可藉機將這些妖人除去,嫁禍給董氏一方”
“大郎,我以爲不妥”千金公主出來反對,“當務之急,是利用這封密信,揭開東宮內鬥,遏制東宮對崇敏的攻擊勢頭,不宜分心他顧”
“激化控鶴府與東宮的矛盾,豈不是也能反制?”玉奴噘着嘴反駁。
“東宮是東宮,董氏是董氏,她們不是一路人,你坑陷董氏,東宮反倒會鬆口氣也說不定”千金公主也不示弱。
權策仰面,陷入沉思。
絕地看了玉奴和千金公主兩人一眼,沒有說什麼。
書房中靜謐良久,權策沉聲決斷,“占星,你親自出手,將露出行跡的西域番僧悉數斬盡殺絕,嫁禍董氏,降龍、咒日,你二人協助於他”
“是,主人”占星眉頭抖了抖,面上浮起興奮之色。
“玉奴,你安排人,去將張放控制起來,保他性命”
董氏等人反應過來,勢必要棄卒保車,起意殺人滅口,張放處境危險,權策對三姓家奴如李嶠、宋之問之流深惡痛絕,張放毫無氣節,非死不可,暫時留下他,或許可以當個幌子,避免與東宮撕破臉皮。
“是,主人”玉奴脆生生應命。
“你們且去吧”權策擺擺手,讓他們去辦差。
千金公主磨磨蹭蹭,落在最後,耷拉着頭,甚是沮喪。
權策搖頭失笑,開口道,“千金,你留一下”
千金公主立時停下腳步,小跑到權策跟前跪坐,臉頰上流溢成熟風情,靈動的雙眸忽閃忽閃,滿是疑惑不解。
權策撫了撫她的臉頰,溫聲解釋道,“先發可制人,後發也可制人,我隱藏在後,掌握全局,崇敏方面,損失不至於傷筋動骨,先後的影響並不大”
“張氏兄弟自以爲得計,勢必有所動靜,我刻意慢一拍,可從容觀望”
“無論實情如何,朝野公認張放是相王李旦的人”
“這些因緣際會,足可大做文章,若能將他們一起謀算了進去,在東宮、相王和張氏兄弟之間,多打上幾道結,纔是利益最大”
千金公主出神地望着他,皺了皺鼻頭,輕身偎依到他懷中,雙臂一環,用力擁緊,口中卻故作嫌棄,“咦,大郎便是個大大壞人”
權策呵呵一笑,不以爲忤,並不辯解。
還有另外一個緣由,他沒有說,依着上官婉兒的謀劃,應當是借刀殺人,借張氏兄弟的控鶴府,給東宮製造麻煩,收圍魏救趙之效。
不管事態走向是否會如她所想,總要讓她盤算的整個流程走完,這是上官婉兒應得的尊重。
之所以留下張放一條性命,準備讓他揭開東宮的蓋子,不露出權策一系的任何痕跡。
除了避免與東宮正面對上,順路給東宮和相王府種刺,那也是給上官婉兒遮羞的。
河北道,幷州,西南隅。
王氏祖宅本就在城池高處,王氏祠堂更在更高處,巍峨而立,幾乎可以俯視幷州全城。
祠堂內,靈牌森森,幽幽燭火,明明滅滅。
不遠處,有一閣樓,姚佾盤膝而坐,雙目微闔,神情淡漠。
“姚娘子,他們將太原王氏各房族老都抓捕到了祠堂,可須動手干預?”權忠慌忙跑來,請求指示。
姚佾睜開眼,搖搖頭,“還不到時候”
“權忠莫要急躁,且隨他們折騰,有我在,他們出不了幷州”幷州大都督來沖懷中抱着一柄長劍,自信滿滿。
姚佾露出個驚心動魄的笑容,“來都督不愧是主人倚重的肱骨,氣魄非凡,令人心折”
“只是,放他們出去,更好”
“離神都越近,便越好”
姚佾眼中躍動着點點精光,來衝竟不敢直視。